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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是不藏心事的人。”鹿予提壶给他再斟一杯清茶，温热的白气扑在手指间，终于给了他些许温暖，说来可笑，他懂齐钰，可她却偏偏爱上一个不懂她的人，阴差阳错？还是造物弄人？
李琛点头，“她确实直率真诚！”
“那王爷何须来问微臣呢？”鹿予看着指尖的水气消散，淡淡道，“王妃要什么，定然直截了当的告知过王爷，王爷哪里做的不好，她也定不会忍耐掩饰。“
李琛将这话认真听在心里，突然间，更不安了。
这些日子以来，齐钰指责他多过夸奖，提点更大于赞誉，对他的不耐烦也一直写在脸上，既然她是表里如一的实诚人，那么，她可曾喜欢他？
在他忧虑的当口，齐钰也换好了衣裳，正打楼上下来，碎花翼履在海棠娇纱裙下步步生莲，她原是一席绯红色海棠迎春宫裙，将满眼春色都装点在了身上，而如今身上换了这身粉白色衣裙，可是一眼望去那感觉，依旧是春意盎然，就连那发间的步摇绢花，一枝未动，倒更趁这套衣裙了。
这便是鹿予，他那么懂她，连准备的衣裳都是她喜欢的，甚至还那样符合她今日心境，可是自己连一套珠钗都配不好。
李琛痴望着齐钰朝他们走来，面色却愈加哀伤。
“你怎么一副吃了屎的表情？”齐钰才过来，手腕上金镯叮当作响直接手背贴在他脑门上，不烫啊，病明明才好啊？歪着脑袋问他，“怎么了？好端端的出来怎么不开心？”
李琛委屈，把她的手握在手里，指身边的椅子，“你坐。”
齐钰坐了，目光已在鹿予身上探寻答案，口型道，“他怎么了？”
鹿予摇头轻笑，示意自己也不清楚，给她斟茶道，“已是晌午了，王妃要用些什么？”
“你们两个半天连菜都没点啊？我的小红马都开饭了，”齐钰转头问李琛，“你想吃什么？”
“什么都好，随你。”
“你跟我一条舌头吗？”点菜的时候最不想听别人说句“随你”、“随便”，想吃什么说出来给个方向不行吗？齐钰的不耐烦又写在了脸上，这一句玩笑，李琛脑袋垂的更低了，齐钰打着菜牌给他看了两回，他默默盯着看，还是一言不发。
好端端的出门来，在后园喂马的时候还欢欢喜喜，怎么这会儿又霜打的茄子一样？齐钰偷偷问侍棋，侍棋哪里是个触角敏感的，也摇头不知，没了法子，齐钰只好自己点，“鹿兄要点什么呢？一品玉芙蓉、鸳鸯五珍脍加一份豌豆黄，可好？”
鹿予敲杯，扬眉轻笑。
“想喝酒呀？先说好，我今儿有正事同你讲，不陪饮哦！”
鹿予迎头看李琛，“不需你！”
“那一壶桃花红如何？春天喝多配啊！”齐钰看他两。
“甚好！”鹿予点头，李琛不语。
“既然饮酒，豌豆黄就很不配了，换碧玉妆成吧。”
鹿予点头，“确实如此！”
齐钰又点了自己爱吃的几样，微微瞟眼李琛，“再要一样白玉锦和美人烧，汤品便上一份清炖鸡孚好了。”
这几样齐钰素日未点过，也非他爱吃的菜色，鹿予看着对坐还是默默未见喜色的李琛，心中了然，更添一丝苦笑，一时间菜已上齐，李琛的沉默感染了鹿予，齐钰几次逗乐也都只得他浅浅一笑，算了算了，看来目前友情的世界容不下李琛，爱情的小窝放不开鹿予，慢慢来吧，齐钰也闭了嘴，安心吃饭。
撤去饭食，齐钰掏出她画的logo给鹿予看，几条简单曲线，只能看出雏形，是一头小鹿头顶一朵小花奔跑的样子，小鹿逼真，但是一团墨点看不出究竟是什么花，鹿予笑，“王妃可是自比娇花？倒不知是什么花？”
“栀子花啊！”齐钰拿起图纸再看，“不像吗？”
鹿予细端详，说像也像，可若是说像其他花朵也未尝不可，罢了罢了，她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她手里画出的图纸多了去了，都得请人听她的意思再修改斟酌许多次才能用，既然是园子的标志，定然还要再改几回，尚可尚可。
“你喜欢栀子花吗？”李琛轻声问，“我从未听你说过，也未见你用过有此纹样的饰物。”
“哪里是我不想用啊，烟萝说不许白花装点，不吉利，这几日本想在园子里挪种一株，那园匠说，栀子花香气浓烈，会污了园子里其他花儿的气味，且不吉利，王府宫廷都不植种的，所以也就作罢了。”说到此处齐钰很不满，“这是什么歪理啊！白色的花儿就不吉利吗？那荷花也有许多白色的怎么你们就喜欢的要死？荷花的香就清雅相依，栀子花就品格不高？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的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
这话粗俗，但是不是齐钰说的，是汪曾祺老先生说的，她只是转述一下子。
鹿予笑的前仰后合，“这种话，只有你会说，也只有你敢说！”
“这又是你的歪理！”李琛也笑，“既然你喜欢，也别种在园子里，就养几盆好的放咱们屋里也好。”
“别，被人捕风捉影去了朝堂上又是一番说辞，到时候你能抗住哪边？”齐钰头摇的拨浪鼓一样，“能用在我的院子里就很好了。”
“你想用有什么用不得的！”鹿予将纸页收好，“我这就着人做几件这纹样的瓦当来瞧，若是好，便用了，不好再改就是。”
“好，你办事我放心，不知道剧目那边排练的怎么样，我那日化了几个不同的妆容来给你看，有没有试一试哪一个更好呢？”解决了一件事还有另一件事，《小翠》再不开演，小倩带起来的热度可就凉透了。
“其他还可，唯有笑声，”鹿予微微摇头，“你所求悦耳动人的笑声实在有些难，那些角儿都试过，我觉着不好，梁何欢本想换曲子遮掩，奈何也没有办法。”
“小翠最标致的就是纯真无邪而且总是不停的笑声，这一点做不到再怎么演也不是小翠啊！”齐钰也犯了难，“得带我去看看，这是大问题，不能不解决。”
事情要解决，可是也不能今日解决，畅春园已经开戏，如今肯定宾客满座，指导排练怕是没有时间，齐钰同鹿予约了明日，想给烟萝和墨染带点吃食，又担心李琛胡闹，只好借“更衣”的名拉上青萝下楼来，李琛望着齐钰走远，想到方才她说什么鹿予总能会意，他们的默契那样好，自己连插话都难，还有那只有二人的小鹿逐花的图案，心里难受，垂着头不言语。
他不说话，鹿予倒先开了口，目送齐钰离开，他的笑容也敛在心口，被酸楚堵住，“王爷，她的心意难得！万望珍惜！”
“你说什么？”李琛不敢信自己的耳朵。
“白玉锦和美人烧，是王爷素日爱吃的吧？还有那栀子花，若她要栽，才不管是否吉利旁人怎么看，她那样喜欢却还作罢，只是不想王爷被人诟病，王妃时时刻刻都为王爷考虑，王爷难道不知？”
是吗？是吗？李琛自问，一桩桩想下来，确实如他所言，白玉锦、美人烧、栀子花，原来，她是这样在意自己，笑意回到了脸上，简直欣喜若狂，她是在乎自己的，他喜欢她也是笃定的，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难过的呢？
这一次，无需齐钰再走上楼梯，李琛已经欢喜迎上去，“你手里拿的什么呀？本王来！”
“一点吃的，又不沉！”齐钰表示没必要这么殷勤。
“你的手不能拿东西！”李琛凑到她耳边，轻轻低语，“要——给——我——牵。”
什么情况？小奶狗愁云惨淡一个下午，突然开始营业了？齐钰被他拖着下楼，一边艰难回头同鹿予道别，“鹿兄，明日畅春园见！”
鹿予点头，“明日见！”
一双璧人出了门槛，看着窗外的两人上了马车，车轮辘辘走远，窗里人终于松拳，“取九酝春来！”
九酝春，曹孟德进献给献帝刘协的建南美酒，代代为朝廷贡品，也是时下最烈的酒。
鹿童知道少爷心情不好，“既如此，少爷何须告知策王殿下王妃心意？他无知不解同王妃生了嫌隙，难道不好？”
“如此行事，实非君子所为！更配不的做她挚友！”一杯烈酒入喉，果然畅快，强装了一日的笑颜终于被辣出了眼泪，抬袖将泪滴拭去，下足了决心，“告诉父亲，我要成婚了！”
“成婚？”鹿童愣住，“少爷，这可不是儿戏啊！”
“我知！”
酒杯实在不够豪迈，鹿予提着酒壶回房去饮，丫头，既然不能是你，是谁又有什么关系？最起码，能断了我的念想，于你于我，都好！都好！
“甚好！”酒壶换了酒坛，入水般灌入腹腔，呢喃着，鹿予倒在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