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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玄玥心生感激，笑一笑，这才接着叙述。

　　“我日思夜寐，始终未能如愿，何小姐却无心插柳柳成荫，失落是一，羞愤其二，我如何忍得？百思无计，我趁着那夜天降暴雨，偷偷摸到了侍郎府，打算行刺何小姐。”

　　“唔？”卫紫府吃了一惊，“你动手了？”

　　齐玄玥默然一会，惨然笑道：“动手了。可惜，我长这么大，头一次对人动手，我……我经验不足，心不够狠，最后只刺中了一个小丫头，便被人发现而逃跑了。”

　　这个哏卫紫府有点捧不下去了，她无话可说，自行斟酒化解尴尬。

　　齐玄玥黯然接着道：“何小姐未死，我可受了报应。次日传来我父命丧边关的噩耗，全家落罪。我堂堂一个凤命，被哄了整一十四年，到头来只落得朝廷钦犯，披枷带锁当街出丑。”

　　“然则你弟弟逃走了，你现在在山上，所以外界风传你弟弟也一起逃上山了。”卫紫府试探着问，“还有那位何小姐呢？她未死，可听说失踪了，她去哪了？”

　　齐玄玥对这枝节不太关心，冷冷道：“何小姐次日失踪，传为异寇所掳，具体发生了什么，我家已落难，那可不清楚。哼，我纵然梦想落空，她既许了我弟弟，看来注定也不是那个凤命！”

　　“这样啊……”卫紫府眼神里有些奇怪的东西，寻思片刻，把有些放飞的思绪收回来，看着齐玄玥的眼睛说道，“玄玥，开弓没有回头箭，你今天对我说了这么多，再想收回就不能了。你必然不是平白无故对我说这些，那么，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齐玄玥呢喃，忽然颤抖了一下，眼神里出现警觉，“大哥！”

　　卫紫府语气温和：“我才上山来，你就又报喜又洗尘，却给我喝下三杯毒酒。玄玥，你做这些的手法可比第一次打算行刺何小姐时稳定得多了，历练出来了啊。”

　　齐玄玥双瞳渐渐扩张，太过出乎意料，她震惊之下，似乎连相关表情都做不出来了。

　　“因为你动了杀心，才对我说这些个前世今生。不然的话，总也会遮掩掉一些最丑恶的东西。”卫紫府淡淡道，“不过，我还有几分欣慰，你倒底还没狠心到叫我做一个枉死鬼，进了鬼门关都不知道前因后果。玄玥，你才说了一半，那么接下去吧，我非常愿意听全。”

　　齐玄玥死死咬住下唇，象是根本没听见卫紫府说些什么，只道：“你明明知道，那是毒酒，可为什么喝下去了呢？你不怕毒酒对不对？怎么会不怕，你连这是什么毒都不晓得！”

　　卫紫府道：“你对我如此坦白，我也不好过分隐瞒。玄玥，我对你说过，我七岁时家遭剧变，从此流落江湖，我那个家，也曾经算是有点儿什么传承的大家族，但我离开时太小啦，可半点没受着好处，我在江湖上飘泊了足足六年，什么苦都尝过，十三岁时，若非有人舍身相救，我还差点死了呢。但否极泰来，恩人用性命为我换来了好运，我得到一位了不起的师父，同时还另得眷顾，我的体质百毒不侵。”

　　齐玄玥哆嗦了一下：“百毒不侵？”

　　卫紫府不耐烦道：“没错。那么你接下来怎么办？”

　　不闻齐玄玥回答，她补充，“或者，该轮着我怎么办了？”

　　齐玄玥闻言，倏然站起，向后跳了一步，叫道：“别动手！”

　　卫紫府笑道：“我这不还没动手呢。快说吧，玄玥，你为了什么非置我于死地不可，想必是为着更大的诱惑或者利益。”

　　齐玄玥一张脸原来已经失了血色，嘴巴张了张，泫然欲泣，这时脸色又慢慢地涨红了。

　　“因为、因为……”

　　卫紫府早已猜疑，见了她神色变化，这个猜想落实大半：“我明白了，有人对你说，你那天生凤命的命格并没有改变，所以，你就不要我了，要去跟着那个实践你凤命的人了。”

　　齐玄玥咬住嘴唇，忽然惨厉地笑起来：“这你也猜到了。——没错，倘若你的确是这山寨大王，我掳上山，嫁给了你，那么我也死心了，大概我那天生凤命，无非这山寨的凤凰。可你却又不是真的大王，我还依然故我！”

　　卫紫府心里一点点冷下去，齐玄玥这样无情无义悍然翻脸是一回事，另一方面，宗陌在旅店对她所说，张睿睿那个人很有问题，意图叛乱谋反，眼看着，果真言之有据。

　　“这个人，是张睿睿？”虽然心里已有定论，卫紫府仍想做最后的确认。

　　齐玄玥似乎失魂落魄，没有立刻回答。

　　但也不需要回答了，一阵清冷的掌声，在室外响起。

　　卫紫府戳穿齐玄玥起，已然全神防备，闻声豁然回头，但就在这一瞬间，她身子似乎晃了一晃，本欲站起，重又跌坐回椅上。

　　这一下大出意外，她神色间却未有改变，仍然镇定地瞧着那个从室外慢吞吞走进来的少年。

　　双足踏着软鞋，白衣如云，一路行来，轻软无声。耳边缀着双紫玉，说不出的莹润可爱。

　　卫紫府坐于原位，瞧瞧少年耳上紫玉，又看看齐玄玥头上的葡萄形玉饰，笑了起来：“不错，很相衬。”

　　宽袍白衣的张睿睿走到齐玄玥身边，极其自然地挽住她的腰。——很奇怪，少年显得精致而懒散，总有那么几分甩脱不去的雌性味道，象猫，或者象狐狸，一切诡怪而刁钻的生物，然而他拥住了活泼有生机的齐玄玥，倒确实如大树拥住了蔓草——陡然挺拔伟岸起来。

　　他看着卫紫府，只是眼神迷濛，仿佛并不真的看着对方，懒洋洋道：“玄玥以为一杯毒酒足够，但我正因大意，在崔大王手上摔过跟头的，自然小心得多，还做了些另外的布置，看起来，奏效了哇。”

　　卫紫府冷笑，道：“张公子做下如此鸡鸣狗盗之事，还当光荣来宣扬吗？”

　　齐玄玥看看他二人，尤其是卫紫府欲起复坐，她不禁奇怪：“张郎，你给她还做了什么手脚，我竟不知？”

　　这“张郎”二字出口，卫紫府不禁一颤，直觉抖落一身鸡皮疙瘩，挑眉道：“玄玥，我俩虽未有夫妻之实，倒底还有夫妻之名，你想再醮，好歹先和我打个商量，我也不稀罕扣着那一纸休书啊，可别这么着急什么郎什么郎的露出痕迹来。”

　　卫紫府素性大方，能动手绝不废话，向来不以词锋见长，但这会她既不能动，又被陷得有些怒了，一连串抢白起来，也挺厉害，齐玄玥顿时红了眼眶，顿足告状：“你看她！”

　　张睿睿笑着道：“别急别急。崔大王穷途末路，嘴皮子上讨两句好，你若急上了，正中她下怀，划不来。”

　　他语气低柔，似有一种奇异的温抚力量，齐玄玥果然静了下来。他便接着又解释，“崔大王，我在你手上吃过亏，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番要对付你，心里时刻告诉自己，绝不能再犯怠慢大意的错，一次错了幸有贵人相助，再错一次，可真得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口中所说“贵人”，自然指的齐玄玥，少女听了，容光焕发，忍不住向他怀内又倚了倚。

　　卫紫府看在眼里，冷冷道：“提醒一下，你这位贵人可是凤命，你对凤命如此狎昵，不怕将来遭到报应？”

　　她其实有意引张睿睿自夸他为“龙格”之类，以此来判定这少年真实的野心，不料张睿睿并不与之斗口，继续道：“酒中之毒唤叫无涯，什么意思呢？就是只需那么一小点儿，它的毒性就能影响到无垠无涯，江河湖海，沾之即中。”

　　“无涯？江河湖海？”卫紫府眉峰一动，立刻想到了什么。

　　“崔大王，很灵敏啊，联想力也不错。”张睿睿笑着夸了一句，“没错，从你离开之日，我便在湾湖朝下游投放无涯之毒，眼下官兵十停里倒有五六停中了毒。这还亏得你离开了啊，要不然我愁没机会下手呢。”

　　卫紫府这一下脸色铁青，闷哼不语。她终于明白了齐玄玥一开始同她不住贺喜道喜又要“庆功”的意思了，只是没来得及出口，叫张睿睿显摆上了。

　　“但正因为这毒毒性广，它不以奇、深见长，我担心，崔大王功力深厚，或可克制其毒，又搞不好，崔大王戒心甚重，发现了什么而不肯饮酒又怎么办呢？因此，我在无涯以外，另行掺入了无痕。”

　　齐玄玥眼睫微闪，抢着问：“无痕是什么？难道，你有一套无字门的毒？”

　　张睿睿笑了起来：“是呀，这里头故事长着呢，我慢慢再同你说。话说这无痕，也算在这无字门的毒里，但严格来说，不能算毒。”

　　他顺手端起了那只酒壶，晃了晃，卫紫府喝了三杯酒，齐玄玥只喝了一杯，里面起码还有大半壶，“天底下的毒都要靠吃进嘴里，进入腹中，才算中毒，但无痕它不需要服食，只需闻闻就好了。崔大王，你是否一早发现这壶酒，浓香沁人，远过于寻常酒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