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记住【三狐小说】 www.3foxs.com，更新快，无弹窗！

　　 “淑玲。”

　　非常明朗的声音，但稍微带点点急促，突兀地响了起来。

　　淑玲说了那番话，心头跟鼓撞似的，正自不安，猛然听见夫人叫她，象只小兔子般双腿用力一蹬跳起来，迅速转向：“淑玲在，夫人！”

　　小女孩的反映太好玩了，卫紫府哈哈笑出了声。

　　齐玄玥从廊后转出来。

　　“寨主远归，风尘仆仆，人未坐定，茶都未喝上一口，淑玲你就缠着寨主聒噪个没完，也真是，太恃宠生骄了吧？”

　　齐玄玥发髻挽起，戴芝麻红色的簇花头巾，脑后垂一双碧玉环，行动间琤琮如乐，眼似杏核，眉翠唇丹，一袭绯红劲服，肩头绣金羽飞鹰，颔带束腕，鹭鸶长靴。飞鱼袋，雕弓宝刀。她自来山上，就放弃了官家千金的穿戴，一身戎装，英姿飒爽。

　　卫紫府看了看她来的方向，取笑道：“贤妹越发仔细了，从内室里出来，都这么背弓挽刀的，不嫌累么？”她二人假夫妻，瞒着别人而已，相互之间便以兄妹相称，反正江湖上种种称谓都不严谨，无人生疑。

　　齐玄玥脸上一红，笑道：“我才从前头回来，没来得及换衣呢，听说大哥回来了，就赶忙出来迎你——你倒取笑人家！”

　　卫紫府哈哈一笑，语气温存：“那么是在下失礼了，夫人莫怪。”

　　齐玄玥更忸怩了，推她一把：“更好了，倒调戏我起来。还有人在呢！”

　　淑玲咯咯一笑，赶紧道：“没有没有，小婢子什么也没听见。我去给寨主备茶！”利索地跑远了。

　　齐玄玥笑容满面，打量一遍卫紫府：“大哥出外归来，气色好得多了，果然人还是要散散心，才能免了胡思乱想。”

　　卫紫府微微一笑，没接话头，随口问：“我走的这两天，山寨一切如故？”

　　“好着呢，没变化。”齐玄玥轻蔑道，“官军仍然老样子，没个精神气儿的，只敢围不敢攻。”

　　“至少有一处变化了。”卫紫府指出，“我上山来，那边一道机关居然无人接应？”

　　齐玄玥道：“大哥，我也正奇怪，你从哪里上来，怎么我没收到消息呢？”

　　“恨山崖过来的。”

　　齐玄玥微怔，“怎么从恨山崖来，那里可太难走了。”

　　“可也分外保险呀。”

　　齐玄玥放出笑容：“是呀，那边难以攀援，除非大哥你这般身手，天底下能有几人轻松通过，何况那两道机关，没人指点外人也不会用，压根不可能有人攀上了。如今人手欠缺，是我把人调走了，哈，昨天才撤的，你今儿就上山吓我一跳。”

　　卫紫府道：“那条路虽说艰险，也不见得无人能攀，你不该把人撤了的。”

　　齐玄玥不在乎：“没关系了，官军指日可破，这一点小破绽，无关紧要！”

　　卫紫府一怔：“什么？”

　　齐玄玥嘻嘻一笑，有意顾左右而言他：“大哥，你刚回来，我为你接风洗尘！”

　　卫紫府看出她在卖关子，不过这关子迟早要破，并不急在一时三刻就追问出来。

　　她俩一前一后，转过了前寨，踱步到后面来。卫紫府独居时，前寨为议事大厅，后面就是几个重要首领的栖身之所，因为有人已经成家，便每人一所相对独立屋宇，石砌房屋，式样相同。卫紫府的屋子稍微离开远了些，但构造方面和大家一模一样。

　　自打救齐玄玥上山，她俩“成婚”，另外还赡养一位尹氏夫人，对于居住空间的要求便突然强烈起来。好在山谷空地甚广，即从那处屋子延伸开去，另辟了一块，种上半亩花田，当中一楹三间前后两进的屋宇，粉墙花影，颇见幽僻清丽。

　　齐玄玥说要“接风”，看来也不想惊动他人，她们回到住所，先叫打水给卫紫府净面换衣，随后信步走到西厢来。

　　席面已经摆下了，一张长桌，安置几碟装点精美的菜肴，一把造型别致的酒壶，尚未斟出，卫紫府甫一靠近，已闻到悠悠酒香，取笑道：“压寨夫人，这是把压寨的酒也拿出来了么？洗尘而已，这么隆重？”

　　正阳岭下有湾湖，山上有好泉，不缺造酒的用水，一向很是酿些好酒。不过山寨里糙汉子太多，喝起酒来没命价似，山寨倒底不是主业酿酒，哪里供得起这许多汉子喝酒，主要还靠采买。一来两去，酿酒藏酒，倒成了卫紫府闲下来一点幽密的小乐趣，五年来她私私的也藏了一些美酒佳酿。

　　这酒，闻着便知是在后院梨树根下埋了三年多的梨花白。去年节上拿出来开封，喝了小半坛，味道甜美，更似果酒。齐玄玥嚷嚷着她要二次加工，卫紫府深知一般豪族大户里熏香酿酒等藏有各种秘藏，她自己年幼弃家，所知不多，齐玄玥的花样就要多很多，由着她去捣腾。

　　这显然是半年多后重又启封，除了梨花香，卫紫府还闻到一股形容不出来的清冽香气，两方结合，融洽且中人欲醉。

　　齐玄玥笑着白了她一眼，嗔道：“瞧把你臭美的！”拿起酒壶，两人面前各筛一杯，浅碧色的酒液在白玉盅里不安宁地微微翻腾，这种平缓的斟酒手法，似乎翻腾的要比寻常酒液更剧烈些。

　　她也换过衣服了，室内，换了一身白色绣花软靠，取下了簇花巾，鬓发间只有一个小小葡萄式的珠串，幽幽闪烁，衬着她凝脂般的面庞宛有辉光。

　　卫紫府凝注她的脸，很爱她贞静却又爽利的美，笑了笑，低头看向酒杯，平静下来的酒液恍若一块碧玉，躺在白玉的环抱里。

　　“这也不是单给你洗尘来的，”齐玄玥笑着举起酒杯，“大哥，我要提前为你庆功了！”

　　“哦？”卫紫府不动声色，没有举杯，“怎么就庆功了？”

　　“官兵可败，就在这一两日内。”

　　卫紫府道：“我听不明白。贤妹，你索性全说出来吧，这闹得我太糊涂了，仿佛我不是出去了三五天，倒象走了三五个月，一切都翻天覆地了似的，——发生了什么？”

　　齐玄玥笑道：“你信得过我，先喝一杯，我再讲。”

　　卫紫府颔首，道：“莫非考量我酒量来了？好，先喝一杯又何妨？”

　　她落落大方地拿起酒杯，在齐玄玥的注视下一口喝下，留意到齐玄玥的笑容放大，更加灿烂。

　　卫紫府暗叹了一口气，微笑说：“好了，酒也喝了，你这谜底，是否也该揭露了？”

　　齐玄玥嫣然一笑，随后，脸色却如同一霎时的乌云密布，猛地暗下来，她轻声道：“大哥，我生在元州，一十四年，在家族的呵护里长大，无忧无虑，荣华美满。”

　　卫紫府默默点首，等待着进一步的回忆。

　　“在我幼稚的天空里，我一直是那片天空的全部，大家赞美我，夸耀我，甚至说，我是天生凤命。何谓凤命？也就是皇后命啦。我不疑有他，快乐满足地相信这个预言，相信自己拥有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贵格。我会是皇后，皇后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我为此做了很多，学习了很多，一切都为将来做皇后而努力。”

　　“我十四岁时，京中传来消息，太子将择太子妃，还听说，我们元州三大家的女孩儿，将会是皇家挑选的重中之重。我为此十分兴奋，想来那个随我降生的预言，就快要实现了。哪知天不如人愿，随着太子妃的传闻渐渐落实，我家人却一点点收敛，非但全然不提什么即将到来的大选，反而还全力阻止这个流言向外传播。”

　　“我感到纳闷，又感到委屈，我为了这一天可做了很多准备啊！我派人打听，才知太子妃人选早就定了，少师张家的嫡长女。我深感震惊，不敢相信，好在事情忽然有了转机，听说那位张小姐，实在算不上什么贤良淑德之人，已经被排除了可能性。我非常欢喜，果然我是天生凤命，中间的拦路石都会自动让开！”

　　“谁知天不如人愿，我苦苦等待一纸诏书，诏书终于来了，太子妃人选，落在了侍郎何家！”

　　她的叙述不急不徐，语气并不激烈，反而隐隐带着些许伤心意味，如泣如诉，听者同情。

　　卫紫府听得入神，忍不住再次端杯，但酒杯里早就空了，齐玄玥见状，笑着提壶替她满上一杯。

　　卫紫府一饮而尽之时，听得齐玄玥幽幽道：“侍郎何家，那位小姐啊，她才貌双全，尤其冰雪聪明，原先也是我不得不提防又害怕的对手。好在何小姐倒似乎没有入主东宫的想法，她与我的弟弟玄瑢相互倾慕，两家均有意联姻……”

　　卫紫府听得一楞，追问道：“你说这位何小姐，同你弟弟定情？”

　　“是呀。”齐玄玥怪责地嗔她，“如何了？莫非私订终身这等丑事，你嫌弃么？”

　　卫紫府笑道：“我又不认识人家，才犯不上呢。贤妹，这些你可从未对我讲过呀，接下来如何，你说，你说！”

　　“我那些向上走的心思，并非所有人都可认同，因此我一向没敢对你说明。”齐玄玥苦笑着叹道，“早知大哥似乎很感兴趣，我早便告诉你了。”

　　“我当然很感兴趣。”卫紫府的语气仿佛和她的措辞有点不搭调，带着点索然道，“你忘了我出身于何处？我从小就看到，有些人为了皇后、皇妃，以及权力……可以付出的一切。贤妹，你少年早熟，既然天生凤命的流言一开始就围绕你并且由你家族灌输给你，无动于衷倒是不合情理了。”

　　她说这些，并未言不由衷。

　　所有带有预言性质的流言，都不是毫无理由的，齐玄玥打从出生即沉浸于“天生凤命”的传说之中，这是何等历时久远的穿凿操作，那么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少女，岂会不如人愿？卫紫府对这种事情也许并不真感兴趣，对齐玄玥这个人也有所改观乃至提防，但确实谈不上就因此厌弃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