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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一般的寂静。
过得不知几许,出了一道哭声。
凄凄惨惨的低迴,闻之绝望。
宗陌没有喝止,流民们渐渐胆大了,哭声次第响亮起来。
“这怎么办?这怎么办?这一座空仓……我们都不得吃,都得饿死了!”
他们饥饿多时,途中苦累,多多少少都添些症候,靠着一点生的指望,冲进城里,便可寻得到米饭,喝得下热汤。——只想完事了睡死一觉,方能补足精神。
进城后如堕梦幻,无汤无水无食粮,所到之处冷冰冰,空落落。但总还有最后一个指望。
如今这最后一个指望,就倒在众人面前,张开大口,却是漏着气儿的虚诳,惨厉耻笑着你的张惶。
权安一举宝剑,高喝:“噤声!不许鼓噪!”
“大家稍安勿燥。”宗陌也适时提高声音,“上当受骗的可不止你们,还有他们这一批官丁兵户,还有我!本官奉旨出京,视察民情,却也遭他们欺辱诳骗,抛撇在此。”
这似乎说得他们是同路的人,流民听着,好似又生出一点微弱的希翼。
“求大人作主!”
忽有人开了头,紧接着更多的声音叫出来,更有机灵的翻身趴地,向上叩头。
宗陌猛地有些心酸,她还半些好处没给人呢。
两臂平伸往下压,示意众人平静:“本官会彻查此事,为所有人作主!”
流民们饮泣起来,高喊:“谢青天大老爷。”
宗陌抿抿唇,她还什么都没有做,这个称呼很是讽刺。
她原没有息事宁人的心,但面对如此之多的指望,尽归于她一身,陡然间自觉责任又加重一层。
斛斯洋魁梧的身形,在远处冒头。
他老远看到了宗陌,黑乎乎面上放出笑容来,拚命对宗陌晃着手里的一封信:“钦差大人,你的信!”
宗陌微微挑眉,在这新城里做局的人,选在这个时候,要和她摊牌了吗?
她示意权安,把人领过来。
斛斯洋心思简单,还记得这位年少的长官适才对他颇是爱重,他记着人家的好,满面笑容由心底里发出,浑然未觉宗陌看待他的眼光与城下截然相异。
宗陌接过他送来的信和玉珮,先把双鱼珮在手里翻来倒去看了一回,这才拆信细读。
“相公鉴知:妾于新城偶遇旧雨,闻本城绅宦勾结官官相护,吞没赈灾银两及口粮,贪酷异常,流毒千里。一城百姓尽遭难,身陷地狱,投诉无门。君见信诚请速至东湖水上小榭,其人有不世冤情告禀,特奉妾随身物件一件,君当勿疑。”
宗陌读完了信,抬头冷笑道:“信中所言那位故人,想必就是你那个大哥?”
斛斯洋却没回答,他对眼前的情势十分好奇,宗陌在读信,他则怀着绝大兴味左顾右盼看个不停,忽见地下躺着个人,一动不动生死不明,他伸了脖子,凑到火光下仔细瞧了眼,粗声粗气的大叫:“二哥!”
这正是被封霆当众揪出掷于地下的那人,先还挣扎扭动,过了这一时,似已昏迷。那人匿于流民之中,不以真实面目示人,据说还是个大盗。听得斛斯洋叫出“二哥”来,流民中间忽有隐约不安。
斛斯洋几步奔到那人之前,那人嘴巴大张,因封霆一摔之力,眼睛和耳朵里都流出了血来。
斛斯洋又拍又打,他始终没个反映。黑大个惶然不安,瞪大双眼望向宗陌:“我二哥,二哥……他怎么?”
他显然压根还没想到其中可能存在的因果关系。
宗陌沉着脸:“斛斯洋,本官对你很是失望。”
“啊?”黑大个愕然。
宗陌冷笑道:“本官看你好长大一条汉子,只道你不脱燕北悲慨之气,颇有招揽之意,却没想你是为虎作怅的一条狗腿!”
斛斯洋被骂得一佛出世,又不解又不耐烦,兀自喋喋道:“我二哥、我二哥他……”
宗陌厉声喝命:“扣下了!”
封霆早就准备多时,二话不说,把这黑汉子两拳揍得趴了下去,重压之下,斛斯洋甚至连反对的声息都发不出来。兵士里有知机的,找出随身带着的锁链,把斛斯洋铐住锁定。
封霆带来的震撼已足够多,这一次仍然有。斛斯洋力大如蛮牛,是本城第一狠人,在场那些兵丁庄客,没一个是他对手。众人见封霆几次三番施威,只知强大,但没个清楚的对照,终究立不起来。看他收拾斛斯洋,一个个自问在那黑大汉手下原过不得三招,但这新城第一狠人被封霆揍得跟萧萧落叶一般,各人相顾骇然,深感眼前开另扇世界的大门。
宗陌眼见收拾了斛斯洋,重又向流民道:“大家都见着了,这里乃是空仓,但新城定非空城,本官这就出发,寻找本城粮米。”
她示意大家安静,“但你们需得安静等待,切不可再行闹事。本官答应你们,你们之生死着落,都在本官的身上。只消尔等安安静静度过此夜,必有结果。”
流民中有大叫:“我们一定安安静静,等候青天大老爷佳音!”
宗陌点点头。
“童都头、窦都头哪里?”
两名都头弯着腰小心应和。
宗陌道:“封霆和你们统领的官兵们留在这里,百姓有何为难,可以找他作主。你二人多劳,随我走一趟。”
两名都头十分惊愕,万没想着宗陌会提出这样要求。宗陌看出他们的犹豫,道:“本官新来乍到,正需要你二位向导。都头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敢说“不”何嘛。两个都头也知趣,明知不能再犹豫了,否则搞不好这位大人小本本就记上了,赶紧躬身哈腰:“是是,小人义不容辞,听从大人使唤!”
其他不必更多交代,把封霆留下,何止是定心丸,简直高山仰止,起码直至天明以前,完全不怕双方敢闹些什么花样出来。
宗陌带着权安、两个从人及童、窦二都头离开人群。
虽然叫斛斯洋看到他的二哥,不得已也将其拿下,由此失了信人,但宗陌对案发地点却也大致有了底。
径自走了一程,另外两个从人也现身,队伍从五人变作七人。
二都头颇为不安,心中七上八下。但宗陌似乎把他们忘了似的,自顾和那几名从人低声交谈,根本不答理这两个。
未几,面前豁然开朗,竟是一片浩然湖水,稀疏的星光下,闪着幽微光芒,宛如一只深邃的眼睛,教人捉摸不透的闪动着,全然看不出那平静的湖面下,藏着怎样的波澜?
湖畔没有灯光,然而湖面上却有点点的灯火,映出湖上玲珑七折的桥榭画舫,建造颇为精致,远远看去如在梦幻之中。
宗陌募然停下了脚步。
“二位都头。”
“是,大人,小人在!”
宗陌盯着他们看,这两人一路都胆战心惊的,但走到这东湖附近,他们明显表现出了更多的紧张情绪,惊疑重重,尽在不言中。
面对宗陌长时间的审视,渐渐手足无措。
“二位都头,”宗陌终于开口,声音清清冷冷的,“你们两个统领几百官兵与庄丁,一切行动由你们决定。两位难道,真的没有一点可以告我的吗?”
空仓的事情,他们未必知晓。但是之前仓库里搬来搬去,就算不知内情,也不可能不知行动。
何况,搬空的不仅是府库,还有那些大户人家的府邸,每一家都搬成空宅。做这些事情有,最起码一点,人力总是要的。由谁来做人力?那几百人之外,还能生出这么多手脚来?至多那几百人不是心腹,所以不知道具体在搬什么,行动的目标是什么。
作为几百人当中的头头,若要说把他们瞒得也如铁桶似的,骗三岁小孩?搬运方向,大概的描述,总之,能透的底绝对不少。
两名都头面若死灰,哪里答得上一句。
宗陌心里有数,只怕自己钦差大臣这一条临时过江的“强龙”,还压不过“地头蛇”们素日积威。
她淡淡睨了权安一眼。
权安收到,笑嘻嘻便踏上一步,尖声道:“童都头,窦都头,是啦?咱家有礼啦。”
宗陌这一行人中,封霆以外,最受人瞩目的便是这位拿着把和身量绝对不符合、始终笑嘻嘻不正经的瘦弱少年了。——别的不提,他怀里那把剑,可是有着拔出来就斩人的权力!
他声音很尖,两个都头之前听他说话,当时人太多,却未及有清醒认知。直到这时,尖利的嗓音有如利剑直刺耳膜,两人同时打个机灵,忙不迭的还礼。
权安笑嘻嘻道:“二位,大概还不晓得咱们大人的来历。”
童都头嗫嚅道:“是是,代天巡察……御史大人?”
窦都头拭探:“小的听说,宗大人,他是当今梁相爷的东床快婿?”
宗陌奉旨出京,消息今早才传到新城,这两位已经听说,可见,他们还是很容易与闻一些上层机密的。
权安笑道:“您二位可仅知其一了。我们宗大人年纪轻轻,诗文出众才气横溢,更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朝中股肱老大人们谁不爱重?咱家实对你说了,宗大人,还是曾相爷的得意门生呐。”
这就未必作准了。但曾万清确实对宗陌看重不已,此番出行,亦由他一力举谏。怕是问到他面前,曾相也会当场认下这个门生。
权安接着又抛出第三颗炸弹,把声音有意压低了,神秘兮兮,瞧着便是透露秘密的那架势:“这都不算啥,我们大人哪,他和太子殿下乃至交好友,结义金兰,如同一体。您二位可瞧瞧,封侍卫是太子身边本领最强一个护卫,区区不才,总算也是得着太子喜用信任的。这回宗大人出巡,太子殿下二话不说,立将我俩便赐给了宗大人。”
封霆的武力之强,匪夷所思。官员身边跟了个小黄门,也是极为罕见。这一说两个人都是太子那边派出来的,两名都头都有种豁然开悟之感。
由此可知,宗陌底子之硬,靠山之强。这哪是什么过江之龙,背靠三座大山,分明是一条“飞天龙”啊。区区一个不入流县城的“地头蛇”,哪里吞得下这样一条“飞天龙”?
小太监不惜对他们透这个底,当然为的是叫他们放心,交代所知一切。
童、窦两个不蠢,你看看我、我看看我,忽齐声道:“小的听凭大人吩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