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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住手。”那个神乎其技的男子开了口,嗓音喑哑,自然而然带着一种威赫力,“钦差大人到!”
先众人不知这位钦差大人从何而来,渐渐人群有一点骚乱,见人丛中一个十来岁的精瘦少年怀中抱着一把对他来说分明又长又重的宝剑,蹦蹦跳跳在前引路。
后面也不过是一个未足弱冠的少年书生,软罗纱巾,薄罗长衫,意态悠闲缓步而来。
她身侧,此时却多了两个人,亦步亦趋地跟着。
远处,有大户中点燃的火光照耀,人物形貌如仙似画。
这一行人虽然并未使用武力,但所经之处,不知不觉分开了人流,畏然让出道来。
忽有人低声喟叹:“完啦完啦!赃官来了!我们都完了!”
流民本来惊疑不定,猛听得这样如怨似泣一句话,竟似人人心头生成,平白感到了悲观绝望。
但见“钦差大人”一步一步,分明向着官军方向走去,绝不在平民百姓之间停留。
所谓官是官,民是民,经渭分明,永远对立。
微微起了一阵骚动。
有人悲声喊:“大人,请留步!”
有人扑近,宗陌护卫阻挡,无法近前,可这么一来,似乎更加强了众人先前的感知:这位高高在上的钦差大人,不是属于他们这一方的!
好在这段路不太长,在即将生乱那一刻,宗陌先自踏上了严密守护的粮仓前方台阶。
宗陌朗声道:“各位乡亲,大家请稍安勿燥。”
她试图接着向下解释,但很快底下大呼:“别听他的!冲啊,大家冲啊!”
这个人几次三番出声捣乱,可自己在人群中,绝不亮相,宗陌几次向人丛中扫视都作徒劳,她不能和千百余人的嗓子来争胜——事实上就一个人大叫大嚷她就争不过那音量,闻言微微蹙起眉头,带着怒意瞥了封霆一眼。
这一眼更是一种信号。
封霆早在流民入城就在寻找那个埋伏于人群中的人。——他是个狡猾的组织者,专门在流民心绪生乱时出言,每句话都带着不小的蛊惑性,流民本来随波逐流毫无方向,这个人的撺掇几乎百试百灵。他还有一只很小的队伍,在不为人察觉之际小小出一把手,混中添乱,煽风点火。
无论出言还是出手,都决不恋战,小心隐藏于千人以及黑夜之中,极难发现。
封霆跟着观察了一路,才锁定到其中几个目标。尤其是那个领头的,封霆心中有数。
然而在刚才流民放火的间隙,那个人及其队伍努力阻止,倒让宗陌和封霆有一点意外,摸不清此人的真正意图。
宗陌和封霆都觉得,如果能和平过度,那么就可以暂缓把这个人揪出来作为众矢之的。
只是现在不一样了。
这人一再立意捣乱,若不立威,很可能当场压制不住,又生别乱。
万一有了冲突,几乎可以肯定吃亏的会是流民,而不是几百装备精良的官方兵丁。
宗陌一使眼色,封霆立马会意。
就在“冲啊”两字余音未消之时,封霆又一次动了,倏忽跃入了人丛之中。
等到这一声完全消失在空气里,一条人影随之被掷了出来。
“啪”的一声,摔在阶前的一小片空场上。
那个人挣扎着动了一动,可只喷出一大口鲜血,喉咙里沙沙作响,居然再也说不出话来。
流民大骇,仍处于对峙戒备状态的官兵也为之所惊,纷纷看向那人。
官兵中点起数支火把,照向那人。
那人穿着流民中常见的破布烂衫,灰扑扑的,脸孔痛苦扭曲,看不清面貌,只仿佛不算年轻。
人群里发出一些嗡嗡之声,但并没有恍惚的那种声气,反而仿佛很疑惑,没人识得他。
封霆到他身前,弯腰,在他面皮上一撕。
无数声此起彼落的惊呼中,这人的面皮被生生揭下。
却不见血。
那人露出一张新的脸来,十分年轻,脸上有块青色大疤,此时苍白若死,愤恨的眼神盯住封霆。——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大概他还能和封霆过过招。
封霆冷冷道:“这是名囚徒。这不是青疤,却是抹掉了脸上的刺字。”
他一手把这个人喉咙卡起,面朝流民,再让官军看看。
两个都头有所色变,相互低低讨论了两声,其中一人道:“我认得他!他是本城的一个大盗,犯下重罪刺字发配,可听说……他逃脱了!”
流民再一次微乱。
宗陌赶在大家都震惊,一时无人喧聒前开口:“百姓稍安。本官奉旨出官,巡察视情。但有不公,自有本官来为你们作主,你们之前做了什么,本官可不予追究。可若还有人想要侥幸捣乱,此人便是下场!”
燥乱的情绪,被压制住了。一是出于对封霆神鬼莫测身手的震骇,二是出于对流民堆中揪出一个没人认得却被指认大盗的震惊。
宗陌吩咐:“所有人,席地坐下!官兵们,放下你们的武器!”
官兵们有点发呆,从钦差大人态度来看,似乎对他们也并不待见。放下武器,好似真的对流民不存恶意。
流民中有一个人坐下了,接着大批大批的坐下了。
两名都头相顾,都觉得自己立在门前,如果不遵命令无疑不脱标准靶子,率先扔掉手中□□。于是接下来官兵们也都扔掉了,和官兵一道但明显是庄丁护院的那些人,衡量一下也开始丢弃兵刃。
官兵们将手中武器扔完之时,最后一批流民也终于坐了下来。
宗陌暗暗松了口气,又道:“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允许大惊小怪,不允许鼓噪喧哗。听我命令行事!”
她回身,“都头。”
台阶上两个都头站得最高,此间官兵及民丁也以他们马首是瞻,钦差大人号令当场,他们忽然感到,自己站的,实在太不对位置了。正自手脚没放处,被宗陌一看,冷汗都下来了,灰溜溜地跑到宗陌面前叉手:“在,大人!”
“你二人通名上来,受何人之命在此守候?”
“是,大人!小的童迪飞,窦浩,奉本县大人之命,在此护卫粮仓府库。”
底下本已相对平静的流民又略起一阵骚动。他们找对地方了,前面官爷所在的后方,就是众人活命希望!
人人抬起脸,巴巴看向宗陌。
宗陌不动声色,道:“怎么还有许多,不似士兵,非是公人?他们什么来历,何以在此?”
“是,大人,他们大多为本城大户自养庄户壮丁等。新城地小,防护力量极弱,便把公人全数凑在一起,也怕防不了乱民——”
宗陌打断:“休要乱讲,他们不是乱民,他们难逃而来,有所诉求,即如咱们一样的兄弟姊妹。”
这几句话一说,闻得底下有了啜泣之声。
宗陌下面的问话却有些意义不明:“只守这一处吗?”
都头迟疑一下:“是的。”
“新城城破,如此大事,为何只有你俩指挥,其他长官去哪了?”
两名都头面面相觑,答不上来。
宗陌看他们未必全不知晓,只是不敢答。她问这些也不为于此追责,只是要让流民们听得明白,不再过分相逼。
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本官一路行来,本城大户一个不见,百姓也凭空失踪,这些人却又去哪了。”
这个可以回答一部分,都头道:“启大人,西城房屋遭水,大多不能住了,迁至东城。”
至于大户,说到这里又陷入为难。
“所以你们只是受命看守此地,其他一概不知?”
“对对。”都头鼓起勇气道,“大人!属下等听命行事,其他,其他,皆非属下所能打听。”
“原来是这样。”宗陌微微点头,“那么,你们都受骗了,都头,你们以及你们的手下,流民们,也一样。”
两个都头神色迷惘:“受骗?”
宗陌不再理会,下令:“封霆,打开这间仓库!”
再一次震动。没有人能想得到,这位年轻的钦差大人如此雷厉风行。
许多流民露出了兴奋之色。官兵脸上却很复杂,竟然似乎也有一丝,期待?
都头看一眼库门精钢铸就的大锁,满脸为难,摇摇头,想说又没说,反正,也不是对他们下的命令。
大家也注意到那具巨锁,只觉纵然这黑衣护卫神出鬼没,想要打开它,怕也得借助兵器。
封霆不声不响上前,府库门前有两只青石墩,分踞两侧,放在那里不知岁月,一个总有四五百斤,壮大,沉重,威武,专用于显耀赫赫官威。
封霆经过其中一侧时,顺手一提,将那石墩硬生生拗离了地面。再加一只手,扛过头顶。
“嚯!”开声吐气,双手掷出石墩,飞撞大门。
一声巨响,两名都头吓得一个倒退,一个干脆坐在了地上。
从封霆举石墩起,人群中惊叫连连。
直至撞开大门,两扇大门如同草芥般倒地,烟尘生起,好一阵,露出里面情形。
宗陌还怕大家瞧不见,吩咐几个兵丁持火把走进去,到处照耀。
空的,空的,还是空的!
这个仓库里空无一物!连一粒细米、一个铜子儿都不见。
宗陌冷静道:“你们看,这里什么也没有!”
没人出声,没人接话,苍茫的眼睛在空空如许的仓房内逡巡,连官兵也不例外。
宗陌继续厉声道:“你们所需要的米粮,银钱,急需的物资,什么都没有!”
她一指官兵,说出残酷的事实:“你们严阵以待,随时拚命,却守的空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