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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清萝于是向梁夫人进言:那日大慈恩寺进香,她无意中得见一位故人,深知此人精于歧黄之术,既然京都名医束手无策,倒不如请个外乡的方士,说不定转换路子,能够豁然开通也未可知。
梁夫人是从元州附近把女儿搭救上岸的,南北相隔数千里,元州也属于历史渊源流长之地,医道兼容中原与南蛮,与京都不同,很有独树一帜的声名。而且女儿给她挖过人参,深知女儿也懂一点医道,她不会瞎做推荐,便欣然同意。
段清萝急忙修书下柬,叫管家打听得不易居之所在,递于当家人宗陌。事情很顺利,当天下午宗陌便随轿前来。
段清萝不方便露面,只在帘后,听着宗陌与梁夫人见面。梁夫人起先的态度有些儿傲慢,倒让段清萝暗自讶异,义母虽说身份贵重,但极有涵养,对人向来客气,很少有这种与人第一面即展示的生硬。
梁夫人诘问了宗陌出身、来历,宗陌从容应答;梁夫人又曲折幽晦问他是否识得段姓姑娘,宗陌沉思有时,才说:“也许曾经问药?”
这话答得极为巧妙,若段清萝仅是他所经历过无数的病患之一,他又怎能记得住?何况段清萝说是“故人”,也并没有详细说明相交的情况。梁夫人略略解了疑惑,又见宗陌为人,实是气质清雅谈吐不凡,心下添了几分喜欢,这才正式叫他诊脉。
诊脉的结果,宗陌竟然把梁夫人十余年来缠绵不绝的症候,起自忧患,反复于时气与心情,都说得准确无误。所拟诊治方案,也见清奇流畅,走得是明朗堂皇的路子,并非是梁夫人先前所担心他乡医道是否会剑走偏锋。
等到宗陌辞谢离去,梁夫人对宗陌的这份喜欢,已经到了“越看越爱”的地步。
唤出女儿,脱口道:“儿啊,你荐了这样一个年轻人来,我还以为、我还以为……唉,不值一提,是为娘想错了。这位公子年纪虽轻,然而谈吐高雅、博古通今,这一张药方,诶呀呀,这笔墨之间的书法淋漓,倒似有几十年功力,全然不似少年人所为。药方内容,显见得也是清拔超脱,胜于常人。我的儿,你哪里认得这样一个佳才!”
段清萝微笑道:“不瞒母亲,先前女儿爹爹染疾,宗公子曾为看治,药到病除。只可惜我爹爹无福,终究为他故身亡。”
她黯然泪落,梁夫人到此时,哪里还有半分怀疑,急忙好生安慰。
至晚梁相回府,亲自验过药方,也是颇为赞许,煎药服下,不上一二时辰便出了一身大汗,通泄痛快,梁夫人数日间见不得茶饭,当时便嚷起饿来。
宗陌一连来了三天,梁夫人几乎痊愈,已可下床行动自如,宗陌言道此番仅治表疾,若要根治,尚需时日。
不过宗陌都在白天来去,梁右相事务忙碌,这几天恰恰抽不出空来,都错过了见面机会。耳听夫人盛赞宗陌,又亲眼见着了药方起效,多少名医手下也素不见效的,他也是又惊又喜,连连声称非要拣个日子,和这位年轻神医见上一面。
及至知他便是“不易居”主人,梁相这会儿口风却变了,道是:“自从太子去过,青眼有加,京城贵胄,无不以一睹这位宗公子真容为快,不易居更是每日兴隆。听说他还是宗家的近系,只不知是何关系。”
段清萝方知“不易居”可能扯入是非,那原是右相大人高高在上不体民情的随口论断,而自己又多心了,宗陌那里风光的紧,哪里有半点羁绊了?她好笑之余,也彻底放下心来。
但这病一治,梁夫人倒又上了另外一重心事。
女儿素贞年满十六,若要在家里强留个一两年,也还使得。但是,老夫妻俩膝下空虚,认这个女儿原是为了承欢,只留一二年便嫁出去,实在是心有不甘。
梁夫人和梁怀山私下相议,既不肯女儿离了膝下,又不能误了女儿终身,倒不如,找一个才华出众的年轻后生,家世薄一点却不紧要,招赘上门,岂非一举两便?更重要的,说是招赘,只是两代人住在一起而已,女婿照样门户独立,非但不耽误求取功名建立功业,还有了宰相老岳丈的力助,料来年轻后生也无有不允。
自见宗陌第一日起,梁夫人便喜爱得不得了,一旦病体康复,更加大喜过望,那招赘的一颗心,便不知不觉全系于宗陌了。她对着梁怀山,把宗陌这个少年人夸了又夸,从才到貌、从言谈到举止、从医术到学识,竟是个无所不知、千年以降的全人、贤人,就快成圣人了。
梁怀山听得好笑,顺口说:“照这样说来,竟是个无有不足的,我们女儿也还未必配得上了。”
梁夫人忙道:“怎么会?那孩子,那等相貌,那等才气,若说有人可配,除了咱们女儿,再没第二人堪可配得了!唯只是年纪还小,但这样人才,稍微耽误,只怕早被十七八家说去了呢。”
梁怀山却不笑了,想了一想,悠然道:“夫人,才貌出众,家世显赫,求配如云,却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梁夫人猛然一滞,她当然明白,丈夫这是指的亲生女儿那桩婚姻……她半晌无语,眼里有了泪光。
梁怀山深感后悔,妻子多年缠绵之症,概半就因思女而起,好容易病情有转机,怎么又能叫她触动了心事,忙改口笑道:“以夫人的眼光,我相信那后生决然不错,但我有意招赘上门,听说那宗公子是宗姓嫡支,这却怕不容易。”
梁夫人拭了拭泪,强把心思只集中在当下,她笑道:“这不见得,我问过一遍,宗公子说这是外界讹传,他和天下首富的宗家无甚关系的。”
“原来如此。”梁怀山想了会儿,说道,“如此,就以夫人病愈谢医为名,请宗公子前来做客。那一日老夫早早下了朝,也来检看检看。”
老夫妻商量既定,次日即下帖邀请宗陌。下人们虽不知右相夫妇已有缔姻打算,但相府下人善会察观颜色,梁夫人对于这位年轻医生的看重、喜爱,那是人人瞧在眼里。于是宗陌再度上门,便成了宰相府人见人爱的欢迎对象。
这一日梁夫人精神气大好,盛妆待客。
宗陌对待梁夫人,既是知己段清萝的义母,又念着是前生的岳母,——今生,估计也是有望。上一世,这位岳母待自己,可是完完全全的半子之靠,全心全意的信赖、爱护,把他们一对和她全无血缘关系的小夫妻视若珍宝。自己在女扮男装拆穿、犯下欺君大罪之后,梁夫人非但没有怪罪他们几年间的欺瞒,反而还为他们日日啼哭操碎了心,天天进宫向太后请旨求恩。
梁怀山那时也与拆穿真相的假女婿站在一起,但是,岳丈大人的心思就复杂得多了,更多是出于政见,也是明知太后那时根本无奈他何,才做出的理性选择。相比之下,梁夫人一片慈母之心,就更可佩了。
上一世,梁夫人的沉疴,就是他调理好的,可惜后来朝堂翻覆,齐玄瑢虽没把梁相怎么样,可是篡位之后义女成了妃子再不归家,有女婿便若无女婿,这位老夫人又回到了凄凉空虚的岁月,恹恹无多日便去世了。
不见她面,也许宗陌记不起来。见了她,由不得勾起往事情肠。面对梁夫人盛情接待,宗陌亦甚是动情,默默地想:今生必不能使遗憾再现,定然要让老夫人欢度晚年。
为了让梁夫人早已把那些缠绵的沉疴尽数抛却,宗陌决定今天除了另开新方以外,还得好好劝一番梁夫人,让她早日享受到春光之美、儿女之孝……因为无论什么药,治愈心病,首先还得从心起。梁夫人之病缘于丧女,若不能最终把忧愁丢开,她的病是很难望好的,上一世,正是由于小夫妻一直住在相府,经常逗她开颜,再辅之以药疗很快便痊愈了。不过这一世,暂时还只有段清萝在她身边。
酒宴刚刚开始,才筛了头一道酒,梁夫人尚未及说什么,就见管家匆匆进来禀道:“大慈恩寺嘲风师父求见夫人。”
梁夫人愕然,瞧了瞧宗陌,道:“好吧,你请小师父进来。”
宗陌不想见到嘲风,正寻思着用什么借口避开,那管家却又进来禀道:“夫人,嘲风师父言道,他有些要紧之事,只想单独求见。”
这就是说,嘲风明知府中在接待贵宾,但他还是提出了单独请见的要求。这本来并不是多么出格的要求,但梁夫人既对嘲风第一面印象没有多好,听到了这让她不得不暂弃佳客的要求,便也自怫然不悦。
不过对于这传言中得到皇帝宠信的和尚,——皇帝前儿还亲招他入宫了,钦赐了大红袈裟袍及法杖,——梁夫人倒也不愿轻易开罪。
她只得站起来,吩咐花厅见客,满含歉意对宗陌道:“宗公子,你且小坐一坐,老身很快回来。”
宗陌微笑着欠身,梁夫人犹嫌不足,又补道:“你可别走啊,今日相爷提前回府,还要和宗公子见上一见,以表我夫妇二人的谢忱呢。”
宗陌忙客气道“不敢”,心里甚是惊奇,仔细一盘算,不觉险险笑开了。莫非是上一世中状元后的招赘,这一世要提前开场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