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记住【三狐小说】 www.3foxs.com,更新快,无弹窗!
嘲风和尚白衣飘飘,独自站在花厅等待。他并没有穿戴皇帝赐予的全副行头,只是肩头斜斜挎了一条绶带,大红底子,金光缂丝绣着佛法图像,很容易即可分辨出那是御赐之物。他风采本佳,这条一望即之尊贵无比的绶带,尤其为他增添了不凡光彩。
想到皇帝在宫中亲自接见,这次全不似上回仅在少师府偷偷摸摸的召见,皇帝服药后身快体康,仿如短短数日间便回复了十年青春。他对自己大加赞赏,并且承诺待九九八十一日药成之后,正式公开晓谕,要把空缺多年的国师头衔加给他。
——想到这些,嘲风便不由得微微笑了。
那笑容却非舒意而畅快的,无暇的容颜里,为这丝笑意,添却几分残忍。
屏风后有风带起衣裙,嘲风低头,嘴角那丝笑意也换作了柔软,神态谦和且不失恭谨地迎接梁夫人。
事情比预想的顺利,但,还是必须往右相府来走一趟。毕竟事情尚未圆满,在他惊动天下、获得那个未来能够一呼百诺的国师称号之前,他仍需非常小心。右相多年高位,影响甚大,决不能掉以轻心,让这府里传出些什么不协调的声音。
今后,他想,让他无可推却而必须出诊的人家,该是越来越少了。不过他还是需要小心,以免再被相同听闻医名而来的的事情缠住。
手里变戏法似的,托出一只黑漆小盒,嘲风向梁夫人单掌施礼:“阿弥陀佛,小僧见过梁夫人。”
“岂敢岂敢,师父请坐。”
梁夫人见面十分亲和,殷勤招呼着,待从人奉茶后,才道:“今日是什么风,把嘲风禅师吹来了,真乃蓬荜生辉,老身深感荣幸。”
嘲风仅有僧藉,尚未得到祠部发给的度牒,按理来说,也还未能有被称作“禅师”的资格,但他既得到皇帝嘉奖,提前呼为“禅师”,也不算甚么。嘲风也未加谦辞。
嘲风开门见山:“贫僧那日,为夫人看脉——”
“哦,那件事呀,”梁夫人接过话头,状似无意地笑说,“那天去大慈恩寺回来着了凉,可不是又病了一场。倒也巧,遇着一位良医,只服了几帖药便好了。禅师请看,老身今日能够坐在堂间,行止若常,这都亏得良医所赐。老身已然无事,所以禅师也不必为此心有不安了。”
嘲风嘴角的笑意有些僵硬,随即轻叹道:“原来如此,可喜可贺。小僧那日之后,殚精竭虑,为夫人思得药方,炼制良药。夫人既已病愈,那是小僧多虑了。”
他把那只小盒轻轻一递,旋即收回。梁夫人吃着宗陌的药病愈,对接下来宗陌要给出的疗程也很信任,但一想,嘲风这么大名气,尤其皇帝吃了他的药而复健,这事看来很不假,说不定他确实另有本事,仅仅看诊一回也不能说明什么,自己和女儿妇道人家,在医道上头终究外行,他既有药,不妨收下来,让宗陌和梁怀山看看,他们见多识广,必能识其妙处。
梁夫人想了想,便收了一开始的夸耀之心,笑道:“禅师大慈大悲,多谢你为我费谋,老身诚惶诚恐,这药必是好的。”她便吩咐,“管家,收下了嘲风禅师的赠药。”
嘲风想收回赠药的举动,倒不是做作,他自听说有良医另外诊治,而且很快见效,就不怎么想把这药送出去了。但梁夫人主动提出收下,他已经把盒子亮出来,也说明了这是药,怎好反悔?只得顺水推舟送了出去,还补了一句:“此药已得佛法开光,必须佑护夫人,百病消祛。”
梁夫人心情大好,一位良医很可能成为上门女婿,又一位高僧为她念佛开光,这都能说上一声“双喜临门”了,当即邀道:“说也是巧,今日老身宴请名医,不昧邀请禅师一同与宴,等会相爷下朝,定然乐意向师父请教佛法。”
嘲风自成名以来,便知将逐渐进入朝堂视野,受到隆重接待的同时也未免走动于高门大宦之家。但他有几个人,目前是不大愿意见到的,梁怀山即为其中之一。
他沉吟了片刻,推拒道:“多谢夫人盛意,但小僧另有他事,今日前来只为送药。如今心愿达成,请恕贫僧不做久留了。”
梁夫人微微意外,这和尚看似闲云野鹤,但他既受朝廷封赏,且也听说一向不禁走动权门,自己丈夫是什么身份,既有机会拜见,怎么居然推辞呢?
她不便强留,只道:“这太不敢当了,禅师来到,连一杯清茶尚且欠奉,叫老身如何心安?”
说着,也就起身送客。亲自送到了廊下,再让管家代送。
便于此时,听到门外一连串道:“相爷回府!相爷回府!”
嘲风微微一震,不由驻足。
梁怀山日常回家,也并不开启正门,而是自侧门中一顶轿子直接抬了进来。
他记得今日府中有客,且这客人目前在自家夫人心目中已经占据了举足轻重的地位,打算换过便服,便去见面。
哪知才下了轿,迎面见着了由管家陪同出府的嘲风。
嘲风要避也已不及,微微垂着眼,不退反进,主动上前深深一礼。
“小僧嘲风,见过右相大人。”
梁怀山惊愕了一下,听见他的法号,目光迅速从他身上那条御赐绶带上滑过,立刻明白了,道:“原来是嘲风师父。这可是、可是久仰大名,如雷灌耳。未知你——”
嘲风道:“前番夫人亲至大慈恩寺,是小僧连夜炼制良药,为夫人送来。”
梁怀山心里想着,倒是没有听见夫人还有此一约。他目光在嘲风的脸上逡巡,起初大为其风采而赞叹,然而,那目光渐渐游移起来,似乎想起了什么,可又似乎全然想不起来。
梁怀山一甩头,甩掉这个奇怪而矛盾的念头,微笑说:“原来小师父为我夫人送药,有劳了。小师父这是去往哪里?”
嘲风道:“府上有客,小僧告退。”
“哦,不用。”梁怀山乐呵呵地道,“我想起来了,是前日为我夫人治病的大夫,他也在此。你两位都是京都后起之秀,老夫久欲一见,怎奈向为俗务缠身,总也得不了闲。今日这样巧的机会,小师父去之何速,请!请!快请随我进内,老夫很愿向小师父请教呢,哈哈!哈哈!”
他的态度,和梁夫人又有不同。梁夫人总是以一种“你也许是个高僧,但更可能是三脚猫大夫”的眼光来看待,客气里不免带着疏远,梁怀山没有亲见嘲风诊治,就是夫人那里听了一耳朵,“神僧”印象远过于“庸医”,因而他的热情,相当真实。
嘲风之前不想见到他,但此刻见也见到了,似乎没什么事,梁怀山压根没敏感到那个地步,他便放心了。微微一笑,跟着梁怀山进内。
宗陌陪着梁夫人聊天,听闻传报,预先站了起来,目光投向厅外,猛然一怔。
厅口大片的光线明晃晃的,夹杂在光线里走出来的人,……前面是梁怀山,可后面那个,白衣僧袍,飘逸脱俗……
宗陌已经预计到,早晚得与这位嘲风和尚见面,但是,未曾料到两相撞见,竟是这样不期而来。他伸手撑住台面,微微用力,使自己尽快镇静下来。
可是宗陌的震惊,比起嘲风的震惊,那就算不上什么了。
宗陌只是防着元州故人,曾经见过他男装,见了面,未免多生麻烦,岂知嘲风要隐藏的秘密更多,想见、怕见的人一大堆,而以元州论,他最不想见的,莫过于何云烨和齐玄瑢。
元州城外绝壁崖间,嘲风蒙面假扮灰衣杀手,曾经和齐玄瑢对面交锋,当时虽未露出真面目,但他行事不够小心,只以为齐玄瑢已在他掌握之中,不小心露了几句言语,齐玄瑢不是傻子,如何能猜不出他的身份。
而何云烨骑在青兽之上突如其来,倒是未曾见了他的真容,只是齐玄瑢与她关系密切,料想后来必定也告诉她了……
最怕遇见的两人,不巧的,就在这里遇到其中之一,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一霎时,嘲风脸上有些狰然变色,脑海中千万个念头呼啸而过,僵立在了那里。
梁怀山哪里料得这两人的见面,暗底里藏着如许波澜。他满心全都扑在了宗陌身上,这几天只听夫人夸了无数次,那种横竖喜爱的劲儿,大有不招为女婿绝不罢休之势,这一看,少年风姿先已过关。
他心里暗暗称奇,忍不住再回头瞧瞧和尚嘲风,两个儿俨然皆是玉璧国色,世所罕见。夫人不曾夸错,而皇帝也不是无聊到凭空青睐一名小和尚,这样的两个人,一望即知,决非池中之物。
不过此时宗陌应对如常,嘲风和尚却有些失态了,楞楞怔怔,一双眼睛都是直的。梁怀山只道和尚慎语,倒也没太在意。
宗陌起先不是很敢面对嘲风,但听梁怀山问了几句,都不闻他回答,心下奇怪,忍不住转目再视。
刚才他从阳光下走进来,面目略有模糊,这一看,宗陌吃惊不小。
嘲风的外形,表面看无甚变化,可是脸上的每一个部分以及线条,都显然经过了巧妙改变。
并非象宗陌一样,仅仅从梳妆和描画方面来改变,他是经过了细微又巧妙的削骨整形,以至根基未改,形容却是大变,判若两人。倘若故人见他,第一眼也许觉得还眼熟,细看了甚至都会以为认错人了。
这就奇了,嘲风为什么要突然做此改变?
宗陌只在心里转过此念,当前并非考虑的时机,梁怀山那边还在问话,他也就随意应答起来。
梁怀山寒喧一阵,官服不便,先入内换衣,嘲风趁机提出告辞,只说似乎中暑了。而梁怀山接下来与宗陌交谈,越谈越是称快,简直恨不得彻夜秉烛,不放这个小孩儿走了。至于嘲风中途退席的一点点不快,连同嘲风这个人,都被爱才的右相大人忘到了天涯海角去了。
“不世奇才!不世奇才!”
这个女婿,梁家要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