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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车舆直接出大慈恩寺侧门,此时庙前聚会未散,各种叫卖之声不绝于耳。
段清萝坐在车里,忽闻一个少女清嫩的嗓音,象唱歌儿一般地叫:“卖花,卖花啦!佛前供奉的栀子花,佛花啦,有信必灵有求必应,一串一钱阿弥陀佛!”
她这一段话,似念非念,原是用了诵经调,调子甚是好听,听得围观人群都很开心,轰笑起来。而段清萝听见,却猛地呆住了。
这个声音,太也熟悉!
段清萝忍不住微微掀开帘子一角。
大慈恩寺人流如潮,庙门前一年三百六十日,都拥挤热闹如集市。虽至下午光景,仍旧熙熙攘攘,偏西的日光带着薄薄一层金色,早春淡薄的凉意都被人流挤作了微微燥热。
卖花女孩着嫩黄衫子,身影有若乳燕穿林,臂间挎了一篮子雪白盈人的大朵栀子花,在一群群上了年纪的善男信女里面轻盈穿梭。
她忽回转脸来,正对着段清萝微掀的车帘,向着这个方向甜甜一笑,那眼神……仿佛可以穿过车帷,直接见着段清萝似的。
段清萝一颗心儿怦怦直跳,怎不认得这是原先服侍了自己一段时间的小丫头雾思?她禁不住又把车帷拉开多一些。
雾思为一位大娘甜甜笑卖着栀子花,替她挂在襟前,柔声道:“大娘,你戴了这花呀,手足轻健,百病不生,管保比大慈恩寺嘲风小师父的佛法、不易居的膳食还灵哟。”
小丫头后面这两句话显得莫名其妙,还有攻讦他人之嫌,段清萝却不由抿唇笑了,深知那是说给自己听的,——尤其最后一句。自己那位精灵古怪的小姐啊,方才还想着突然出现会给她一个惊喜呢,岂知她原来早已打探得自己下落,今儿这一系列,分明就是给她演的戏啊!
她低低对香絮道:“买那栀子花,……就是比不易居药膳还灵的栀子花。”
香絮莫名其妙,但知小姐孝心虔敬,或许是听了那个卖花女孩的夸大言辞,心动了,反正车行不快,她对车夫嘱咐了一句,车子停下来,她招手叫卖花女孩过来,让小姐亲点。
那一篮子栀子花鲜艳柔嫩,才摘下不久,卖也大抵只卖了方才那位大娘的一枝,瞧着便是全为自己所准备。段清萝示意全部买下了。
她特意再把窗帷掀开,以确保卖花女孩能看得见她。雾思明明瞧见了,却没有冲动地表示什么,只冲着她调皮眨眨眼,笑道:“小姐买去这花,容颜更靓,百事无忧,管保比大慈恩寺嘲风小师父的佛法、不易居的……嗯,不易居的那个梳妆还灵哟。”
段清萝脸上微微一红,赶快放下了窗帷。
一路上她都在翻着那个花篮,唇边笑意吟吟,不知想些什么,巧珠和香絮与她对话,她总也是听而不闻,大大的心不在焉。
梁夫人在前面车里,听说女儿买了一篮子佛花,只道为她买的,结果回府之后,一门心思等着女儿敬送佛花,却直等到黄昏临近,府开晚膳,也未能等到。她心里,略微有了一点点不舒服。
转念一想,定是丫头说差了,女儿的这篮子佛花,大抵为她亲生父母买的,这确也是应当的,说起来,自己今日上大慈恩寺,女儿或许还想着为亲生父母拜佛,可自己全然没想到这一点,这是失职了啊……
如此一想,非但没有不悦,反而大为愧疚起来。
梁相无妾,相府里仆佣无数,主子也就是相爷、夫人,以及新小姐三人,向来是在一处用餐的。
段清萝照常陪着父母用餐,此时她表面神态早已恢复如常,心里却还有一丝丝游移。
她以为,那篮子花里会有些什么暗示,也不敢轻易送人。但是翻来覆去瞧了几遍,似乎花只是花,干干净净。
这倒有些难了,只是从雾思的话音里听出来,如今何云烨人在京都,必然与那“不易居”有关。可“不易居”,又是什么呢?京城之大,叫她如何打听?况且她打听起来,终究也有不便的。
晚饭时梁怀山的习惯,要把这一日在朝在野的琐事讲些给夫人女儿听,多不涉及政务,专拣她们爱听的八卦。但以他之高位,再八卦的话题,都和当前最重要的人物及风向相关。
勾起两个女人极度好奇的开端是他以很随意的语气说道:“陛下新纳可贵嫔,当真是宠爱无极。”
“可贵嫔?……”梁夫人想了想才醒悟,“少师家二千金,她不是被册为可嫔吗,才进宫没几天,这就……”
梁怀山笑道:“是啊,就进为贵嫔了。还不止如此呢,她向陛下讨了恩旨,这两天就要回家省亲。”
梁夫人震惊:“省亲?!天哪,她才进宫几天……”
梁怀山脸上含着笑容,那笑容看起来并不完全是讲述八卦的轻松或兴奋,而是有着一点点神秘莫测的味道,他道:“这般恩信,连当初贵妃娘娘都不曾享有。依我看,张鉴兄入阁有望了。”
最后一句,才是真正感慨之所在。梁怀山老谋深算,处事圆滑,从先帝到当今,矗立朝堂数十年不倒,对于政治风向一向都是最敏感的。皇帝宠爱苏贵妃,十年间未开宫闱,今番为个小女子一连破了好多惯例,后宫动向,向来与前朝不能脱去瓜葛,更何况那可贵嫔,与太子少师张鉴的关系如此之深。
梁夫人想了想,说道:“单凭此事,也不能下论断可贵嫔之宠胜于贵妃。相爷知道,苏娘娘她是恨不得与苏氏翻目成仇的。”
因为成仇,当然她没有省亲的需求,所以不能凭此作为移宠之证。这句话似也没多少深奥难懂,梁相听了,却凝眉细思起来,就是梁夫人的神色,也着实不轻松,两只眼睛死死盯住丈夫,仿佛那里面有两簇不熄的火焰,烈烈燃烧着。
梁怀山思索良久,点头同意:“夫人说得是,后宫情势异常复杂,目前尚还难以判断。”
梁夫人欲言又止,她原想说,关键的,是看可贵嫔是否怀孕,不过她瞧瞧身边一头雾水的女儿,只觉他们夫妻所讨论的太也黑暗,还是不要让女儿接触到为是,便住口不言了。
段清萝在一旁听得有些莫名其妙,并不清楚义父义母这么关切地讨论着一个宫廷大八卦,倒底是流于表面呢还是另有深意?
梁怀山聊着八卦,心情极佳,胃口大开,遂用筷子点着一碗鲍汁扣鹅掌,笑道:“你们日常也弄这些个大菜,谁也不吃,每次都是摆设,倒便宜了厨房。来来,拿过来,今儿个我尝尝!”
吃了鹅掌,又咬了两块鹿筋,段清萝见他仍然意犹未尽,忙站起来笑道:“爹爹,这个虽好吃,太嫌油腻,还是罢了。爹爹爱吃,不妨少食多餐,叫明日厨下再做就是了。”
梁怀山本来也不是特别爱吃油腻,只是今日开怀,多尝了两口,就笑道:“罢罢,我难得吃一次,就叫你管着啦。”
梁夫人也道:“女儿这是一片孝心,你当真也别多吃了。不但油腻不好多吃,就是酒,相爷外头应酬,也需少喝才是。”
提到酒,梁怀山倒又想起一事,便说:“近日朝堂之上风平浪静,倒是陛下与太子,接连出宫,这太子更是闹出许多事来。”
“太子怎么说?”
“他跟着苏伶——”梁怀山淡淡道,见夫人面色一变,遂轻描淡写把那人带过,“乔装出宫,去了个地方,据说,在那里与矢獛族使团闹将起来。”
梁夫人冷笑一声:“这位苏总管八面玲珑,讨好得太子爷够啦,怎么,居然还讨好到外头去了?这可不成笑话了?”
梁怀山摇头道:“详情我却也不知,听说是在一间叫什么不易居的酒肆,双方言语不合,大约还有女色牵扯其中,闹得几乎惊动大理寺。鸿胪寺卿范尔霖,更是被太子骂得狗血淋头,这几日一见我们这些老臣就唉声叹气呢。”
段清萝微微一震,捧着奉与父亲的一碗凤瓜芽尖都几乎泼翻出来。
梁夫人却蹙眉道:“矢獛这次来谒,听说还有一位王子在内,这样闹将起来,岂非有失上朝风度,那王子若也是个不省事的,只恐两边面上都不好看。”
梁怀山没怎么在意,随口答道:“可不是,所以如今鸿胪寺挖空心思要送矢獛使团赶快走人呢。”
老两口的餐间八卦就此告一段落,留给段清萝的,却远远不止惊喜交集。
万万未料着这一日白天获悉何云烨下落,晚间就在义父口中得到了“不易居”的根底。愁的是听义父口风,这“不易居”似乎落了个不讨好的处境。
难道小姐今日特上大慈恩寺露出真容,便是为了“不易居”而来?可是她名为宰相千金,实在什么也做不了,“不易居”当真有了麻烦,她可是无能为力。
段清萝随即想到:似乎……也不是完全无能为力呀。
梁夫人身缠固疾,常年不见好转,大慈恩寺问诊只是失望,何云烨却是精于歧黄之术——虽然段清萝并无把握她精深到了何种程度,但她与何云烨相处未久,已深知她的脾气,一件事若非有了十分能为,她决不会挂在口上的。
所以,若能设法把何云烨请来为母亲诊治,替她治得顽疾,相信“不易居”仅仅是牵扯进上层的羁绊,该不会是甚么大事,有当朝右相一句话便足够解决问题。
但是,如何才能与“不易居”联系上,如何才能进一步向梁夫人推荐呢?
也是事有凑巧,梁夫人当日出行,倒底受了些累吹了些风,而且晚上梁相对她提的“八卦”,多少又勾动心事,次日梁夫人就有些头沉脚重,卧床不起。
她的顽疾,虽然不算沉重,但要是病倒,就缠缠绵绵很不容易好,有时若和时气纠缠,更是一病大半年也未可知。
这次就刚好碰到了早春节气,梁夫人风寒未愈,又染嗽疾,药石无效,竟一天天颇见凶险起来,于是阖家都有些惊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