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酆杰笑了笑,段清萝在他的目光中,又一次看到熟悉的味道:那双眼睛很深很深,仿佛有疯狂的火焰在其间跳动。他极力掩饰这一点,却难以熄灭这样的疯狂。
“朝廷解救了吗?”
“救了。”酆杰说,“那样严重的蝗灾发生后,不仅面临当季的困难,还有随之而来的粮食危机。故而,朝廷曾发旨意,为新城以及附近周遭的几个城,专拨了二十万两雪花银,以度此灾。”
段清萝问道:“你的意思是,并没有收到这些银子?”
“朝廷的二十万两,四城均发,每城不过五万两,不过这些都是传说,新城既未发银亦未发米,县衙前开赈济粥,百姓们每日按户自领。”
酆杰知道她不懂,详加解释:“一石米为一百八十斤。在平常,米价一两二钱。若遇歉收,每石米可能涨至二到三两白银。我几个月前还不担任县丞,仅仅做些书记工作,我估算了一下,济粮前后维持月余,大约用米一百二十石。”
以一石米折中二两半银来算,五万两银子,可购粮二万石。新城不过是个中等城市,近万户口即七万余人,赈粮若能全数发下,平均每户领米二石,以七口之家来算,每人五十斤米,至少可以顶过灾后最艰难的两个月。可官府仅以成粥济民,月余仅消耗一百多石米,平均算下来,折合每人每天领米一两。这里面的缺口何止骇人听闻!
段清萝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心算能力,但她明白,自己的父亲正是死于这等骇人听闻缺口之下。
她未再多言,只道:“好,我来写。”
她在写信时,酆杰又在第三面的墙上孔洞看了看。
段清萝意识到这个房间三面墙都有这种用以观察外景的装置,也许就书桌临墙的这面没有,这一面也是临着房门的一面。
酆杰忽然怒气冲冲的低骂了句:“该死!”
段清萝吓得一颤,问道:“怎么啦?”
酆杰迅速转身,温言道:“没什么。”
他看着段清萝蜷起来的一张纸:“没写好?”
“被你冒冒失失吓得。”段清萝笑嗔,随即拿过另一张纸来,“好端端发什么火啊?”
酆杰也笑了:“我太鲁莽了,清萝妹妹,请见谅。”
说着,他却走过来,拾起那张废弃的纸瞧了瞧,揉得时候,大约顺手撕了,这张纸凑不回全貌。他随口赞叹:“清萝妹妹的字越发出色了,腕力大了,笔力更佳。”
段清萝冷冷道:“你若想瞧我的字有无进步,何以不看着我这边写的。你疑心我弄什么鬼,怎便不说出来?”
酆杰绝未料到性子温柔和平的段清萝发怒,呆了一呆,赔笑道:“对不住,清萝妹妹,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只是,习惯了。”
他身处官场最低位,却孜孜不倦寻觅着这个官场的黑洞,自然事事小心惯了,一时难改,段清萝微笑:“我不怪你。”
酆杰看过了信,亲自封上封口,道:“我不能取信宗大人,单凭书信怕还不够,请附一件随身之物可成?”
段清萝伸手向头上摸,她被酆杰以秘密的方式带进这个房间,但酆杰对她极其小心,鬓上所插步摇纹丝未动,她拔了下来,晶亮的凤口,温润的明珠,在她手心闪烁诱人光芒。
刚欲说什么,房门忽被大力推开,带起一阵强风,来人嚷道:“大哥!”
叫声半途嘎然而止,一条大汉仓促停下,书桌近于门口,那枝蜡烛被风一吹,扑的一下灭了。
这房间四面不通,即使开了房门,也无半点光亮透入,全靠这枝蜡烛照明,酆杰生气的呵斥了一声,暗中只闻悉悉索索,那只蜡烛重又点亮。
斛斯洋就在门口,一脸尴尬,带着一脸的欲吐不能,奇怪地瞧向段清萝,又有一脸好奇。
段清萝只觉好笑,噗的笑了出来。
斛斯洋再傻也明白是在笑他,搔搔头皮,呵呵的应承。
他像是有什么话想说:“大哥,那个外头——”
酆杰摆手示意不要开口,转身对着段清萝微笑道:“我想了一下,以夫人鬓发内饰物作为标记,有种不敬的冲撞感,宗大人或许不快。清萝妹妹,换这只玉珮可好?”
他指向段清萝裙上所系的一块双鱼珮,段清萝似乎有些意外,怔了一小会,叹道:“好罢。”将步摇插回鬓边,解下了玉珮。
酆杰双手接过,神情凝重,微微躬身:“多谢。”
在与书信一起递给斛斯洋之前,他状似无意地看了一下。玫瑰双鱼珮,色泽莹润,鱼尾微赤,鱼目以金睛石镶成。这是双鱼,比目鱼。募然间似有一根针深深地扎了心房。
未再多言,转手交给斛斯洋:“你把这信和玉珮,送给宗大人,要小心,可别失落了。”
斛斯洋好容易又能说话了,欢快应道:“是,大哥!大哥,那个,外面火——”
“不关你我之事。”酆杰打断他,“快去吧,送完了信,就照我吩咐做,记得吗?”
“记得。”斛斯洋道,“可是大哥,外头——”
“闭嘴!”酆杰厉声道,“除了送信这件事,其他都不要你管,我的话,你不听吗?!”
斛斯洋缩缩脖子,终不敢再说什么,像斗败公鸡似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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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批抵抗者出现了。
看到那样一支穿着齐整,队形齐整,乃至执刃整齐的队伍,流民本该感到害怕,但是,他们这一刻却长长透了口气。
好过新城是一座一无所有的死城。
队伍的出现,很明显是来护卫粮仓的。
这批人和先前杂乱纷呈的“请愿”平民不同,和城墙上老弱病残有气没力的守军更不同。他们衣甲鲜明,执戟仗戈,一部分是真正的军士,一部分则是公门中人。
流民一阵静默,很快,欢呼起来:“有粮!有粮!有粮!”
这么多护卫,他们在守什么,当然是一城中最重要的物资,那些粮食,甚至还有金钱财宝。
陡然发现这个真相的冲击下,流民们甚至忘记了——对手足有数百,衣甲整齐,武器必备,相对赤手空拳疲饿不堪的难民来说,显得如此强大。
对面公门队伍厉声喝止,一开始压不过流民噪音,但他们竖起了兵器,这是一个极为明显的强干予信号,渐渐大家听清楚了,领头有两个都头模样的人大叫:“奉本县大人之命,驱赶乱入流民!退后!快快退后!”
如此毫不客气的喝斥表达的敌对意图再明显不过,最前面的几排流民惊得倒退了几步,后面大批流民未加留意或者不愿挪动位置,很快发生一点骚乱,有些人跌倒,有些人骂咧咧,有些人则愤怒朝前冲。
“乡亲们,他们的粮就藏在那里面!狗官们不让我们进城,不让我们吃东西,他们是诚心要我们死啊!”
“对!狗官们藏起来了,派了一批狗腿子出来护粮!可我们就这样退去吗,我们甘心饿死吗?”
间或似乎有人小声在说:“可他们带着兵器,打不过……”
很快便为更高声音打断:“退我们饿死!不退还有一条活路!我们不退!”
这个号召很快得到统一应承,山呼海啸般:“对!退是死,不退才有的活!我们不退!”
“不退!不退!不退!”
第一个出手的无法判定乃公门中人抑或流民,很快流民结成一堵墙,剧烈地向对面撞上去。
公门武器精良,队伍有力,不过人数上稍微有些不如。他们似乎并没想到这批饿得半死的老百姓居然敢于反抗命令,一开始的反映迟缓了些,竟被逼得缓缓后退了一箭之地。
很快回过神来,站定扎稳并且回击。
十数支□□和棍棒齐出,刺的刺,砸的砸,却宛如钻进大海的几条细鱼,流民不退,仍保留进逼态势。
为首的都头站在被保护仓房最高阶,一挥手:“放箭!”
二十名士兵从屋脊上现身,早就准备好了,搭弓上箭,瞄准。
第一阵箭雨落下,距离短,力量大,利箭在风里刮出锐声。
流民们毫无遮挡,情不自禁发出惊恐的叫唤。
也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凭空里飞过一只大鸟黑影,灵活迎向那批箭。
第一批百余支箭由二十名排成一线的军士所发,范围绝然不小,射出时间也大抵相同,但这头黑翼大鸟豁啦啦飞过,竟将不论前后左右百余支箭一起卷入阴影中,瞬间卷去无影无踪,一根漏的没有。
双方都看呆了,连鼓噪不断的流民也为之一肃。
大鸟倏然落下地来,冷月照向地面,看清楚的所有人都觉心头一寒:哪是大鸟,那不过是一件行路人常见的黑衫大衫。
一件衣服,平铺开来,即便再是宽大,也不能及箭雨范围的十一,可它有如活物般在空中飞掠,把百余枝具备杀伤力的箭支尽数收去。
尚未回神,又见一人从高中翩然落下。
身形高大,气势威严。身姿和那件大衣裳几乎一模一样,令人立即想到了,他就是那件衣服的主人。
半空中男子似乎转了个身,只听得他身后的几名军士“哎哟”“啊呀”连声。再看,他们手中的枪棒俱被男子搠走。
这才翩然落地,高大伟岸,面部伤疤宛然,似凶神下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