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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严格来算也在皇宫以内。但东宫作为太子的独立居所,与皇帝及后妃所居住的内庭有着严明分界,同时,为了一些显而易见的原因,东宫和太极殿、两仪殿等日常听政、朝会的位于皇宫中路的间隔也相当严密。
不过想要出入,终究有捷径。东宫与内苑之间,单开一条禁道,供太子自那边进出,拜谒父皇母后。
但在这次皇帝病愈后,他对太子态度大不如前,前所未有的讲究规矩礼仪,要求太子入宫谒见,必须正式沿朱雀大道进承天门,有需要则再入内苑。
切断便道,实际切断了太子从东宫直接进内苑拜谒皇后的路。
太子素日进宫不多,皇后先还未曾察觉,等到她自己所派宫人在一向走的便门吃了闭门羹,这才大吃一惊,而后和皇帝恶狠狠吵闹了一场。
皇帝对皇后毕竟还心或存惧,但也不想轻易让步。
于是取了个折中之计,命太子每日进宫谒见,说辞非常动听,皇帝亲自监督学习,教导政务,令太子早日成人。
这个过程里,皇后可以随时召见太子,太子也能每天往皇后那儿跑一趟。
皇后只要儿子近在眼前,而且皇帝让太子接触政务也没甚么不好,她就满意了。
但这却是进一步苦了元谌。
皇帝怎么会好好教导他干政?
他进宫的时间和群臣朝见的时间相同,但皇帝接见大臣时,他被困在日华门外,等到早朝散,大臣们到日华门外的官署机构办事,他才能经由日华门进入皇帝正殿。——那个时候皇帝早已不在太极殿,而是躲在后面紫宸殿逍遥。
元谌被迫同他一起整天“逍遥”。
具体而言,就是皇帝一整天对他不闻不问,不理不睬,元谌在那里没事干坐,不能走,也不能玩。
即使许他入内苑拜谒母后,但见母后,对元谌也从来不是轻松的事。
元谌把每一天都视如在滚水里煎熬。
但今天例外。
他可能比往日更加紧张,更加不安,却极力装出平静如常。
宫车粼粼前行,宫人们前后簇拥。
盛夏时节,宫车上面只设一顶宝盖,中间镂空,所以元谌端坐舆上,也看得到在他侧边走着的那个不引人注意的小太监。
他的眼光一直追随着那道较为纤瘦的身形。不过有时装作无意般扫过,有时仅仅用眼角余光追随。
今天风很大,宫中到处洒上了水,仍不禁有细小的烟尘扑飞在空气里,小太监迎面走着,似乎不好受,微微眯了眼,侧了头,帽子下面露出的几缕黑发被风吹散,露出雪白一段颈子。
元谌跟着她的一动一静,心为之一跳一顿。
那是宗陌的乔装。
最近一段日子,宗陌和太子接触不算频繁,但比起其他人,很明显还是亲密得多。
太子目前如履薄冰,谁都看在眼内,本来和他走得近的朝臣也都纷纷采取观望姿态。
而宗陌身上打得太子烙印,一时三刻即便她要否认那也洗不掉,真断绝往来徒然惹人怀疑,但走得太频繁了,本就非常注意宗陌的嘲风无疑会循机出手。
因此,宗陌采取了不远不近的姿态,依然亲近太子,可由于目前已非官身,有意保持距离。
这是一种非常自然也最不易落人话柄的态度。
私底下,有各路线人,最重要的是有封霆,他们联系起来却也从未有阻塞困难。
元谌每日入宫在他是至苦的煎熬,宗陌却为之眼前一亮。
她一直都想进宫,去收那螭龙玦,无奈嘲风把个皇宫防得和铁桶似的,根本不让她有机会再进宫。
这种情况,即便取巧进了宫,她也不可能接近那只巨大醒目的螭龙骨架。
但现在太子每日谒见皇帝,太子身边总有随驾,终朝出出入入,她的机会也就到了。
太子车驾停在日华门外。
这儿一大片的官舍机构,日常阁事和六部公务,都在此处理。穿过日华门,里面是宣政殿,也十分方便和皇帝互通。
早朝时分,日华门外静悄悄。路面的水光迅速蒸发,两旁官舍红枝杈子根根并立,枯燥得如同要生出火来。
元谌扶着权安的手下车舆,照例在一所官舍内休息。
他得等早朝散了,才能去正殿上。
名为教晦理政,明眼人都知,这是一种根本上的隔离。
太子带来的这一群人,除了象权安这等贴身贴心的得意侍从,其他人都知这一等就一天,接下来太子多半不会有什么差遣。
服侍元谌进官舍歇下,上好茶水、点心,照例留下两个宫人轮值,余人慢慢散开,自己寻了角落躲起来,休闲去了。
不过这个散开的距离也是有计较的,不能太远,太子招呼听不见;不能太挤,等会好多大人过来,挨挨挤挤成何体统;总之就是尽可能躲得毫无存在感。
阳光在猝不及防间猛烈起来,大家躲在荫凉处,三三两两,有小声说话的,更多无所事事,几乎打起盹儿。
宗陌趁不备,悄悄走远。
等会,有人会补上她这个新来小太监的位置。
她需要在上朝的这段时间,赶到宫中为嘲风所建的龙佛寺。
这段路很远,一个没品的小太监独自走这么远,极容易受到盘查,但宗陌并不担心。
她有腰牌。
苏伶虽说不在皇宫,但宫里的多数力量,他都了然,也有多少是他关系微妙晦深的师兄弟,以及更多的师侄辈,为她弄一面临时牌子,不费吹灰之力。
不过这段路着实太远,宗陌速度快不起来,她没有把握,如果嘲风待上朝结束后立即返回佛寺,她是否有足够的时间收掉螭龙玦。
所以,一个重大任务落在元谌头上。
他将拖住国师至少一个时辰。
国师对他很感兴趣,他一出状况,不会不留。
只是,苦了太子。
说起来,元谌不清楚嘲风的来历,也不明白嘲风心怀的不轨,更不透彻自身目前所处的危局。
他答应下宗陌所有的要求,只为了,这是宗陌的要求而已。
皇宫踞于龙首山,而龙佛寺建在宫苑之西,地基不在最高处,但它的建造高度实在惊人,即使在京都之中,亦可遥望尖顶。
宗陌老远便望得见金黄色的琉璃瓦顶,在阳光下闪闪生光。
转个弯,地势赫然开阔,金明池烟波浩渺,千柳垂烟,亭台楼阁曲廊回绕。
金明池的正前方,佛寺拔地而起,背倚青天,下瞰宫阙,气势无比雄伟。
中间主殿,高三层,需仰头而望。
宗陌停步,抬头迎着日光,眯眼看了一会,轻轻吁了一口气。
这种高度,已经超出正面太极大殿的高度了,纵然那只螭龙骨架特别庞大,可皇帝是怎么会同意这种设计的呢?
龙佛寺看似近在眼前,但金明池何等辽阔,寺院立于金明池对面,最近的路是通过湖上的连接廊,可这条路肯定不是她这样品级的小内侍可以随便走的。
绕一个大圈子,累得气喘吁吁。那耀眼的阳光便似千千万万只牛毛针,一根根扎在肩背之处,灼热且痛楚。
宗陌最后借着水光瞧了一眼,虽说早已汗透罗衫,可那张脸还是照旧,与前没有变化,一张不会引人注意的脸。
放下心来,整理一下仪容,上前。
寺前炉香袅袅,两个小和尚看门,道:“阿陀陀佛,小公公哪一宫来的,这会子不进人。”
宗陌把临时腰牌一晃:“咱家奉皇后娘娘意旨,来取一件上品。”
嘲风入宫后,宫内外各种关系紧张,然而嘲风却很奇妙的获得了阖宫上下欢心。
得益于他那治愈将死沉疴的神迹,过于惊人。还有他的螭龙骨架,也增添了神异色彩。嘲风国师成了普天下皆都无疑的“神僧”。
皇后主要是被那具六丈高阔的螭龙骨架震住的。
皇后大抵有祈福的物品在螭龙架前,两个小和尚又怎能详知端底,凑过来看了看腰牌,宗陌这样的来头,他们不敢阻,只得随和些放行了。
宗陌进去以后,两个看门的小和尚,忽然齐齐一顿,接着脸上显出迷茫的神色,只那么一会会,又恢复自然。
殿内阴凉,侧间传来小和尚敲着钟磬的齐声念经之声,嗡嗡不绝如同蝇声。宗陌自调查得知,龙佛寺有一群十二到十五岁尚未成年的小孩,嘲风认为其与佛法有缘而行招募。但由于深入宫禁,对他们的拘束相当严格,除了每天佛寺洒扫礼香以及看守大门的值日小和尚,他们成日都被拘管在僧院里,不得随意出入。
换言之,宗陌在应付完门口那两个小孩以后,走进佛寺这段路,会被其他小和尚发现的可能性极低。更何况除此还有另一个有备无患的安排。
不过宗陌想:“无论这群和尚表面上能否进出,但嘲风弄了这么一群人进来,他要联通内外,总归不难。且这龙佛寺看来还有开放时辰,他在寺中所干勾当,天底下难道还有比皇宫更好的保密地方?”
螭龙骨架所陈之佛殿,在第二进。具体来说,那是佛楼,并非佛殿。
进殿,看不到螭龙骨架的全貌,一共分了三层,一层龙爪麟趾,二层龙身盘踞,三层龙首垂顾,每层一百零八阶梯,爬上一层,观看或膜拜那一层的骨架形相。
宗陌见过它两次,都未必瞧得太仔细了,这一回仍非流连瞻仰时机,按定了扶梯向上奔去。
大殿空阔高耸,光线不明,一缕缕的风不知从哪吹来,吹得宗陌透骨寒凉,等她抬着酸涩到快要失去知觉的双腿爬到高层,身上原来汗湿的衣衫都已经干了,但还带着一层腻感,风一吹,全贴着背。螭龙头微垂,一双空空洞洞的眼窝居高临下看过来。
她仰面凝视,仿佛有冷色的血光,在那双空洞的眼窝里一闪。它巨大的身躯,泰山压顶般迎面压下,龙头啸,龙身振,龙爪腾空。
她猛然打了个哆嗦。
但那只不过是她的错觉,那双眼窝不动声色看着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