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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天的风有冷意，何云烨忽然机灵灵地打了个寒噤，回过神，执着段清萝手道：“唉，清姐，我还有很多话想和你说，但时间长了，必然不太方便。清姐，我和表兄打过招呼，以后有什么事，他必能周全于你。我要走了。”

　　段清萝随她站了起来，但只这么一站，眼光随便一扫，忽然之间，两个人都直了眼。

　　她们坐在亭子上叙话，卫勇守在南院外边，防止这段时间有尼姑或其他外人打扰。南院由于是招待香客所用，地势稍高，这是方便游览之际看到全貌的意思，亭子下面有个底座儿，更高了一阶。

　　所以她们在亭子里，可以非常清楚的瞧见庵堂大殿之后，一带廊芜和尼舍。清早功课之际，那儿并没有人。

　　但，在何、段两人即将离开时，却看到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少年，白衫宽宽大大，足套木屐，每一步踏出，都好似走在云间，有飘忽之态。

　　然而再好看的少年，也架不住那样一个疑团：他为什么大清早出现在尼姑的住处附近？他是出去，还是进来？

　　何云烨转首看段清萝，她的紧张，是比段清萝更甚一些。

　　只因她认得那个少年。

　　张睿睿。

　　两辈子的冤家对头。上一世，他向何府求亲，压根没搞清楚小姐是哪个，胡天胡地爱上了段清萝，谋而不得，几乎害惨了何、齐两家。他最后死在齐玄玥手上。

　　绝不能让他见着段清萝！不然，又是一生痴缠。

　　其实这个亭子虽然处于高地，但前面有假山，有花木，只是坐在这里的视野相对好一点而已，外人是不容易看清的，可何云烨还是紧张了，拉着段清萝有意躲在花木后面下去。

　　就在瞬间，高屋顶上扑下一个女子，短刀挥向张睿睿。

　　光天化日下的行凶，段清萝出其不意，几乎失声惊叫，忙掩住口。却见那少年甚是警觉，头也不回，身边亮出利刃。那女子倏地跳开，似乎说了句什么，张睿睿不答，两人打在了一起。

　　段清萝面色有些发白，她从出生至今未打斗，这两人虽不是在自己面前相斗，可整个法华庵又有多大，和在面前也差不多了。

　　何云烨看那女子穿着甚奇，五彩斑澜，光艳夺目，看来并非本族女子。出手奇特，打起架来妖妖娆娆的，就好像在跳舞一样，张睿睿也是宽袍大袖，姿态飘洒，虽然出了利器，倒不是穷凶极恶的模样，两个人配合起来，煞是好看。

　　何云烨不会武功，但眼力很好，记性绝佳，这女子招势又实在奇特，她像是在哪儿见过似的。

　　这时候陆续从各处屋檐、木石阴影下冒出几条人影，何云烨心知不妙，太子少师府的公子就算有些什么躲躲藏藏、见不得光之举，亦不会单身在外，这恐怕是他的护卫到了。

　　那女子一见落入包围，忽然退开，一扬手，便是一阵五彩烟雾。

　　何云烨眉头微微一跳。

　　段清萝有些着急，拉着她：“你还在看什么？小心自己别朝了相。”

　　何云烨如今身份有异，一旦行踪被人识破，那可是欺君之罪。她笑道：“不怕不怕，瞧这两人好似谁也胜不过谁。”

　　段清萝道：“唉，可是这样一打，你看可不已经惊动人了么？”

　　何云烨笑着随她一起下亭来，忽道：“清姐，我这就要走了，你送个念想儿给我吧。”

　　段清萝不解其意，但想两人分离在即，此一别不知相会何期，她心中也笼起淡淡别愁，只道：“可我有什——”

　　话没说完，何云烨指着她手上一枚银圈儿戒指道：“清姐，要不把这枚戒指给我作为临别信物吧。咱们一定有再见之日，我再还给你。”

　　段清萝微一踌躇，这戒指本身并不贵重，却是她母亲留给她的唯一一件念想儿，稍稍有些舍不得。但听何云烨说以后还给她，她总不能这样小气，连短期相赠都不乐意，便把戒指从指上抹下。那戒指戴得久了，她抹得急，手指都弄痛了。

　　何云烨接过来，看不过两眼，唇边露出笑来。

　　刚刚戴好戒指，庵中突然喧声大作，不问可知，是张睿睿和那女子两帮人的打斗被发现了。

　　何云烨低声道：“你快回去吧，小心让人见了。”

　　段清萝听她这话好不明白。——她自己怕让人见才是真的，怎么倒是她小心？殊不知何云烨是真怕段清萝被那个糊里糊涂的人间仙郎见了，怕不会多出来无数是非。

　　至于她自己，倒是不那么担心。前世那些人横看竖看对她看了好多年，别说张睿睿，楞是她爹她哥都不敢认。即使张睿睿想动什么手脚，她这一程专为长远出行，哪能没有自保的准备。

　　但她也不想见张睿睿，却想见另外那个女子。

　　就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机会。

　　有道是人算不如天算，她刚和段清萝分道，便听有人轻笑：“我说这小子光天化日跑尼姑庵来做什么？原来有个美女。”

　　女声妖娆，不是特别标准的当地口音，但有说不出的娇腻柔滑。何云烨一惊，转头看，段清萝被那女子拦住，既惊且怕：“你、你是什么人？”

　　何云烨急忙现身，将手一拉段清萝：“清姐快走吧。”

　　那女子原想说什么，一双眼睛忽然直勾勾落在何云烨右手小指上，那个银圈儿戒指。

　　张睿睿保护已到，她自知非其敌掉头就跑，刚好跑过南院，见着了段清萝。她是见张睿睿从尼舍附近钻出来的，当即就想歪了，起意把段清萝擒来作为人质。募见戒指，大惊之余，登时把段清萝忘了，一把拉过何云烨：“你！你！”

　　听得有脚步声，女子面色一正，抓着何云烨返身狂奔。

　　段清萝正待出声，却见何云烨回过手来，朝她摆了两摆，那是不要声张的意思。

　　段清萝面色发白，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回过头，忽然倒吸一口冷气。

　　宽袍大袖的白衣少年，就站在她身后五步开外的地方。

　　从来迷迷蒙蒙的双目，这时候睁得老大，黑色眼瞳里跳着火花，一簇簇都是段清萝那清艳无双的身影。

　　他茫然的退了一步，抓住心口，说：“昨天听见那个消息，我这里痛极了，几乎要裂开来一般。我以为、我以为我已是活不久了。呀，何小姐，你是神仙么？是观世音菩萨么？知小生相思甚疾，故现身相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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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异族女子携着何云烨，一路狂奔，不走大道只取僻径，身后有人紧紧跟来，她回头掷两把五彩烟雾，把追兵逼开，从法华庵山墙一端跃出。何云烨身子一晃，几乎没能上去，她在下面接着，何云烨脚下虚空，直接扑到了她身上。

　　两个人面对面，何云烨眨了眨眼，那女子的脸却倏然红起来。

　　何云烨若只是个不通世故的十四岁女孩，多半还不能明白，但活了两世，这个小小的误会当然难不倒她。暗呼侥幸：亏得才只有十四岁，那里还没发育起来……

　　她笑嘻嘻道：“美丽的异族姑娘，能把你的名字对我说吗？”

　　那女子脸色还没恢复正常呢，笑啐一口，没理她，脚下不停，未几，一头硕大无比的青色大犀牛朝着她们的方向奔来，异族女子带着何云烨一跃而上，何云烨在前，她在后，等于是从后面抱住了何云烨。

　　何云烨两辈子加起来也没骑过犀牛，这不是普通青牛，几乎比家常豢养的牛个头大上两倍，跑起来四蹄生风又平坦无比，她夸道：“哎呀，这个好，坐在上面比我的小牡丹可舒服多了，又快。”

　　那女子随口问：“小牡丹？”

　　何云烨笑道：“它是我的小牝马呀，长得可漂亮了。”

　　异族女子噗嗤一声：“你骑马不看速度快不快，却看漂亮不漂亮？”

　　何云烨笑嘻嘻道：“可不是吗，我最喜欢美丽的事物，不管是人，还是动物，只要漂亮呀，我就宝贝它。譬如小姐姐你虽然很不讲道理，凶神恶煞把我抢了就走，但谁叫小姐姐长得好看呢，我喜欢你呀。”

　　那女子嘴角微抽了抽：“哼，你可真是个浮浪小孩！”

　　她嘴里说着浮浪，但何云烨人物出色，又在雏龄，这种甜蜜蜜的夸奖很像是真心话，她在十万大山里长大，中原的礼教俗规是一点不懂的，有这么个美貌少年夸她好看，心里美滋滋的。

　　何云烨继续调戏：“美丽的小姐姐呵，你要体谅我这爱美心肠，把你的名字告诉我吧？”

　　女子又哼了一声，有意刁难：“你猜。”

　　何云烨目光微微一转，笑道：“你叫我猜，我就猜。你叫神黎，是一个巫女，对不对？”

　　那女子身躯陡然一僵。

　　“你想杀了张睿睿，因为他们张家灭了你九襄一族，只有你孤身逃出，所以你要报这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那神黎巫女再也忍不住，尖声叫起来：“你、你……你这小孩，究竟是谁！”

　　都到了这个时候，何云烨反而不回答了，淡定地亮了亮尾指上的银圈儿。

　　神黎掳走何云烨，原就为的是看到这个银圈儿，但被何云烨又是甜言蜜语又是小不正经的夹七缠八，她都几乎忘了这个茬儿。

　　她脑中发晕，觉得自己思路都对不上了，结结巴巴道：“如此说来，你是——你真是——”

　　何云烨一笑，仍是没说话。

　　初见神黎，因她装束奇异，何云烨上辈子见过，留下了印象。

　　但她并没有立刻记起这个女子，只觉非常眼熟，似乎还发生过什么事，直到神黎掷出那把五彩烟，她才恍然大悟。

　　这神黎上一辈子就这么神神秘秘，又神神叨叨的，老是对着张睿睿搞暗杀，但她分明又打不过张睿睿——即使没有保护，张睿睿身手还是比她略强。可是失败、逃跑、卷土重来，她就是这么锲而不舍。那五彩烟便是这幕戏里场场要出现的主角，很多次神黎都借此逃生。

　　何云烨当然不可能每次都看见，她是从张睿睿和神黎边打边吵的过程里知道了一些。

　　谁知有一次神黎逃入宰相府，撞见时为宰相千金的段清萝，竟然就想出手劫持，反被何云烨抓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