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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这几天主要都由芸美人陪伴。听芸美人言道，可贵嫔精心准备了一套舞，想请皇帝移驾过去观看。

　　皇帝这才想起，很久没见可贵嫔了，他记得那孩子除了可人意而外甚么都不会，乍听跳舞倒很惊奇，让她过来，芸美人笑着说“不可”，那舞只有在那个地儿跳起来，分外可以呈现新奇，而且一定要在晚上，夜幕降临。皇帝听着就有些新奇，便允诺了这晚用罢晚膳，同芸美人一道去看跳舞。

　　岂知刺客的消息一瞬间遍布山庄。

　　皇帝很紧张，传命内侍每隔盏茶时分便报一次追踪结果，结果都不怎么样，每回报近在咫尺，都被逃去。

　　皇帝开始团团转了：“这刺客连苏伶都拿不下，其他侍卫，岂非儿戏？”

　　或者：“一群蠢才！朕养千日，一点无用！”

　　这种情形下芸美人哪里还敢提出“观舞”这种不知趣的要求。

　　她在欢场多年，冠压群芳，固然才色都是一时之选，人情世故却懂得更多，从来善于做人，更不轻意得罪人。她知自己纵然一时得宠，但没背景没家世，根本不可持久，将来还得依仗张家。因此她愿意全力相助可贵嫔。

　　此时不敢惊动了皇帝，但也怕那边久候，好容易觑得个空子，让一名小太监去传讯，叫可贵嫔不必再等。

　　她陪了皇帝许久，无言地看着皇帝无法控制几近失控的情绪，不明白一个已被发现、被追得只有到处跑的刺客，有何可怕？就算不小心漏了，还让刺客跑这来，这会儿皇帝所处宫室外可都严密保护起来了啊，里三层外三层屋脊上还趴三层呢，那刺客纵能上天入地，又哪有半点可趁之机？

　　皇帝转得久了，终于转不动了，跌坐在椅中，呼呼喘着气。

　　芸美人发现，皇帝连面色都变了，枯黄憔悴，有着挥之不去的一层黑气。

　　他四十多岁年纪，长得颇具龙姿凤态，在芸美人的经历中，绝对算得上乘人物了。然而这一气更色变，芸美人恍然想起那些四五十岁的中年客，一个个都面目可憎而且言语无味。

　　芸美人想了想，悄悄走到外间，叫上了一碗准备好的燕窝，她自托盘送来给皇帝。

　　“皇上，您用一点，润润喉也好。”

　　晚膳时分皇帝闻知刺客消息，才吃了一半，然后就在地下狂奔乱转好多圈，她估量他都该饿了。

　　她也随着皇帝没吃饱，这会儿可没敢自己找来吃的。

　　皇帝坐在椅中，半晌不言语，半眯的眼睛勉强抬了抬眼皮，似乎看人都无力了，微微摇头。

　　芸美人正待柔言相劝，史永利又进来传报最新信息了。

　　“陛下，侍卫们没有追到刺客下落，但在一口井里，发现了刺客的衣物。”

　　皇帝陡然坐直：“什么？井里发现刺客衣物？他、他是死了么？”

　　“启奏陛下，未有发现那刺客。”

　　皇帝失望得重又软瘫到椅上，有气没力问道：“怎么你又说发现了衣物？”

　　“陛下，据侍卫长言道，江湖中有不传之秘术，可屏息于水下通行。明昙山庄之井俱为活水，通木桑山中泉源，而后汇入溪流，通向河道。故此，刺客应通过水井遁逃了，那衣物多半由于溺水不便褪之。”

　　皇帝想了想，疑惑的确认道：“这就是说，刺客逃走了？”

　　史永利点头，还不等他说什么，皇帝脸色却又变了：“朕道这山庄里怎生来人，原来还有这一途径！山庄多井、山上多泉，这、这……岂非刺客想来、想走就走？！”

　　大太监素来善于观察皇帝心意，闻言也不禁楞了一楞，他是来禀告皇帝刺客已退，虽然未有捉拿，但把他逼退暂时也算一个好消息，皇帝可以安心。未想皇帝反而更紧张了。

　　史永利安慰道：“陛下无须烦忧，这刺客虽已远遁，他的衣物留下来，便是好大一条线索，不用多久，必能抓捕刺客。”

　　皇帝怒道：“你这蠢才，听不懂朕的话么？山庄里的井个个都是活眼儿，刺客们钻进钻出，哪里还得一日安宁？”

　　史永利怔了怔，想解释此乃江湖秘术，会者极罕。但极“罕”也是有的，哪怕一个、两个，不管有几个，总之对皇帝而言，大大的不安全了。

　　他想了想，赔笑道：“陛下，此间非禁内，防备有限，不如先且回宫？”

　　皇帝沉着脸不答。贵妃起先请求出宫休养时，是他执意要跟来，跟来不算，还带了一大批妃嫔，贵妃早就不悦了。

　　早知有刺客，他怎么都不跟过来啊！

　　若要回宫，别人不是问题，贵妃那边，很可能通不过。

　　也罢，她若想留在这里，就让她独自留着好了，但有一个人需得跟着自己回宫。

　　“史永利。”

　　“奴才在。”

　　“传朕旨意，宣苏伶前来护驾，即刻回宫！”

　　皇帝心里很清楚，再多的侍卫，也及不上前靖安侯的可靠。有他在，自己才可以放心启程。

　　史永利不敢质疑，急匆匆走了出来，见天色如墨，风起云涌，已是亥时时分。这时候实在不是启驾的好时机，但延迟回宫那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就让苏伶来做吧！

　　苏伶自打贵妃有孕，就没离开过她。他倒不担心有什么刺客，他担心的恰恰是宫中的势力。他连曜仪宫原本的内侍及侍卫都并不信任。

　　皇帝突然要求回宫，更进一步要求苏伶作为贴身护卫随从，苏伶委宛劝之不果，没奈何遵旨。

　　他匆匆回到贵妃那儿交代了几句，临时惊起宗陌，密密叮嘱。

　　皇帝这边也准备妥当。他出宫时带了好几个嫔妾随行，此时心急如焚，哪里顾得上，只有正好在眼前的芸美人相随，也照料着。

　　半夜，一行人马悄没声息地下山，随带三千军，但一干身份标识尽数起去，只盼不要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山间小道本就难行，这夜半更深的，尤其加强了行进的难度，即便小心护着皇帝，在车内也受了不少颠簸之苦。

　　又惊又怕又累，当场发起高烧。这一烧来势极凶，没多久人事不省。

　　史永利和苏伶面面相觑，两个都无可奈何，随行没有太医，纵有太医，深更半夜也备不齐药啊！

　　再回头也不行，只得咬牙向城内进发，明昙山庄至入城本需大半日的行程，但皇帝这一行车马精良，随行加快速度，叫门通过城关，待到迤逦入宫，天色已明。

　　急召太医入内，但两剂药服下去，如水浇石，全然无用，皇帝未曾退烧不说，竟连神智都未尝清醒。太医吞吐推让，说出皇帝因嘲风之药好转，不如早宣嘲风。

　　消息传出去，宫禁内外俱都惊慌。

　　皇后颇为关注，下午携太子一同前来探视，被苏伶不冷不热挡了驾，说皇上流感，无大碍但感染甚强，已有数名宫人亦染风寒，贵人不宜入内。

　　皇后自是不信，但皇帝周围拱卫森严，她一时无计，只得退出。

　　后闱挡驾容易，外臣便难。尤其象枢密使这样的砥柱提出见驾，几乎没有借口拒绝。

　　苏伶正在为难，忽听得里面乒乒乓乓一阵大闹，皇帝的斥骂，女子惊呼，紧接着各种无法分辨的声响。

　　苏伶和任重等俱等大惊，苏伶奔了入内，霎时惊呆。

　　皇帝已经醒了，且不知何时下了龙床，满面通红，披发跣足，提着一柄剑，雪亮的剑刃之上杀气犹存。

　　剑下，倒卧着一名女子。

　　苏伶紧走两步，赫然发现那女子雪白而惶恐的脸，胸口贯穿可怕的剑创。她喉咙里发出垂死的声响，血泊里的身子犹在微微抽搐。

　　苏伶试探唤道：“皇上？”

　　皇帝陡然发作起来，大声嘶吼：“刺客！刺客！这贱人，竟敢图害于朕！”

　　他叫着，恨之不绝，又提起剑来，往那女子胸前补了一剑。女子惊声惨呼，却连挣扎的余力也没有了。

　　“皇上，”苏伶低声急止，“此为芸美人。”

　　“刺客！她是刺客！”皇帝暴燥地叫着，长剑一竖，陡然指着苏伶胸口，“你是谁？你也想来害朕！你们都想谋刺于朕！”

　　苏伶在剑下，一动不动。只消轻轻一抬手，就可将此一剑弹开，但他不确定皇帝此刻是否还经得起这一弹之力。

　　皇帝的剑在他胸口停了一停，苏伶觑准时机，将身一矮，躲到剑下，跪着抱住皇帝的腰。

　　“皇上！皇上！刺客已诛，您病着，您且歇歇。”

　　皇帝被他抱住，动弹不得，他直着眼睛，望向血泊中的芸美人，忽道：“你看！她死都不放过我，她睁着眼睛看我！她要索命！来人，来人！”

　　室内原有两个宫人上值，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跪趴在地，一声呼唤涌进七八个值事太监，见到这种惨况俱都吓得不轻。

　　皇帝还在咆哮：“把这贱人眼睛剜出来！剜出来！我叫她在黄泉之下，没法再起心加害于朕！”

　　众内侍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违命，一哄而上。

　　苏伶转过头，轻轻叹口气。

　　不多时，那可怜的女子被拖了出去。

　　皇帝仿如去了心头大患，剑落地，整个人登时又自摇摇欲坠，苏伶忙把他扶上龙床。

　　皇帝神智略清醒，嘶声道：“传张鉴。”

　　不多时张鉴赶到。

　　皇帝命他：“把嘲风找出来，不管他躲在天上地下，都给我立刻找出来！”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皇帝要通过张鉴寻出嘲风。

　　皇帝在别苑时已经几次传旨宣嘲风，但使者往大相国寺走了几趟，都说其不知去向。

　　嘲风这个小和尚，有来历等于无来历。他自元州空灵寺而来，于大相国寺挂单，因张鉴的推荐从而一夕走红。

　　如今大相国寺既不知其下落，那只有追着张鉴寻人了。

　　张鉴暗暗叫苦。

　　自从交换人质那夜，嘲风刺杀那摩思，一个月多的功夫以来，沓无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