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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媛媛仍未答应,人却好似有点活泛起来。她脸微侧,眼光向下扫,手也朝下面一指。
齐玄瑢莫名其妙,顺着她的指向,望见自己一双靴子,轻薄快闪,绝非是宫中寻常人等所穿,更要命的,靴子上满是泥浆,还沾着几片看不清名目的叶子,树叶、草叶……就连月台上的莹然珠光,也遮掩不住。
他霎时明白,刚刚张媛媛趔趄的一步,在掩饰什么?
百感交集地再次抬头,张媛媛久蓄的泪水终于滚落,颤抖着低声道:“我……怕。”
她眼神哀怜,神情更是楚楚动人,齐玄瑢嘴巴张了张,反映过来之前,她人已在他怀里了。
少年的心骤然狂跳起来,下意识想推开她,可双臂似乎麻木了一般,全然使不上力。他木然地抱住了她。
“别走,别走。”张媛媛的泪水滂溥涌出来,喃喃,“不要离开我,不要……求你。齐少将军,我愿为你做任何事,哪怕即刻为你死了,也在所不惜。”
言语声声惊雷般于耳际回响,恍如听不真切,却又字字分明。
少年手足无措,一头一脸的热汗,慌乱里夹杂着莫名震动与欢喜。
“贵……”他又改口,“张小姐。”
张媛媛伏在他怀里的身子颤动了一下,莹莹珠光里,她抬眼向他微笑,那颗将堕而未堕的泪珠比明珠的光华更加动人。
“齐少将军,你倒底为什么……为什么……”她想说,为什么几次三番到她这里,想了想,这肯定纯属巧合,“你在找什么东西吗?在做什么?告诉我,我能帮你吗?”
齐玄瑢张了张嘴巴,说不出话来。上一次他倒还有个正当理由,“为父报仇”,这一次,他该怎么回答……
“我……”他深深吸了口气,字斟句酌道,“齐家世代忠良,却蒙冤狱,我父惨死于边关,母姐下罪,我四处飘泊,寻找仇人和线索。”
张媛媛似懂非懂点了点头,“我不懂,可我知道你是做大事的人。”
齐玄瑢一阵感动,女孩子那种诚挚又坦然的态度让他心绪翻涌。他从小到大都被捧在掌心,齐家独苗,军中的宝,栖霞山学艺也是众星拱月,可这一切,一夕之间全都没了,这么多日子,他隐姓埋名,小心翼翼蛰伏在黑暗里,绝望地寻找着没有希望的希望。
可这女孩三言两语,就恍然勾起了他从前的记忆。从前他就这样被人捧着、夸着,注定将成大器、当立大业……
他没忍住,用力拥抱住她:“张小姐……”
“叫我名字。”她说,踮起足尖,轻悄如风声的话语间,温热的双唇已经抵上了他的唇,“我叫媛媛。”
“……”他只觉天旋地转,人世间一道孤光打下,只笼罩着他和她,“媛媛!”
花外小径,枝叶轻拂,分不清是人声抑或风声,但这一缕异响惊动了两个人,瞬间如惊鸟般散开。
“我、我要走了。”忘却万物的激情褪去,理智回到脑海里,齐玄瑢不敢看少女失望的表情。
张媛媛却未拦阻,把他长时间留在这里是不现实的,谁知道禁军侍卫什么时候回头再来搜捕,也要防着自己那边随时也有人来。
“你还会再来吗,……再来看我?”
齐玄瑢肃然道:“救命之恩,永志不忘。张小姐,你我定会再见。”
张媛媛脸上顿时放出欢笑,轻声道:“我等你。齐少将军,不论你去向何处,请记得,这里有个人,在记挂着你。她也会为你祝福,遇难成祥,早日,……脱出冤情,一飞冲天。”
齐玄瑢心情激荡,不料她会说了这样的话来,一飞冲天什么的,烨妹可从没对他提过。她似乎……只把自己看成累赘了吧?
想起宗陌,心头一痛,匆忙间向张媛媛一颔首:“告辞。……保重!”
张媛媛目光长久追随着他湮没于黑暗之中的背影,惆怅不已。
去年端午她见到了他,由此一见钟情。少女春心萌动,尤其对她那样整日锁于深闺仅有思绪能放飞的女孩来说,那是很正常的现象,可要说多么为他神魂颠倒、乃至忘我忘情却也不见得。他更多的代表着她对于梦想、对于未来,在最合适时间出现的一个最佳偶像。
她贪慕美好,但未必有为维护美好而付出的资本及资格。
就比方上次,假如她尚未进宫,依旧是忍气吞声不受重视的庶女,看到重伤的少年,很难想象敢于隐瞒随即赶来的老父亲,更别提和父亲硬扛了。
然而那时候身份变了,心境亦改。她正受宠眷,半副銮驾回家省亲,一场得意正自发泄,见到了曾经属意的人儿,忍不住便要在他面前亮一亮她的威风,展现她的魅力,她的人生已飞上青天,只要她想做的事,没谁能够违抗。
若当时屏风后出现的并非齐玄瑢,却是另一个素不相识的英俊少年,她会怎样做?……很大概率,她也会有同样选择,想一想,与父亲硬扛,给父亲带来麻烦,他却拿自己这个女儿无可奈何……梦中才能有的荣光,终于获得了,哪有不发作的道理?……造化弄人,她救的人是齐玄瑢,她曾经的梦中情人,现实和梦想合二为一,世事更无如此完美,她向他倾吐了钟情,以避免锦衣夜行,纵然做下如此大义之事,他却不知为什么……
没想到在这里重又遇见他。
上一次她春风得意,而这一次,寥落的心情犹如天空划下的寂星,谁也挡不住。
可他,恍若从梦境中走出来,恍若从天边降落,他来到她面前,带来前所未有的光亮。
也许他的俊颜早在她心里沉淀,她时时思念积成真爱;也许在这短短的期间她经过了爱而不得,经过了失去和被抛弃,经过了种种希望和失望。那一个活生生的少年立于她面前,比无数假想的恩爱更值得珍惜。
皇帝的恩情,统共就那么一点点,随时来又随时去,可心里头的这个少年,他只会愈加完美、永远不褪色。
总而言之,没有任何理由,她看见他,忽然就振奋起来,有那样强的冲动,她要护住曾以最完美姿态出现在他面前的这个人。
她认定了,就是他了,她的一生就都给他了。不顾一切,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张媛媛回想前情,一阵阵甜蜜,一阵阵惘然,百感交集,思绪如沸。
晚风袭来,她陡地浑身打了个哆嗦,瞿然而醒。然而霎那间全身僵立,怔怔地看向前方——
花丛中,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青衣小太监。
青衣如霜,素手如玉,颜似冰雪,沉沉的双眸,冷淡看向她。
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看到了多少。
张媛媛向后退了一步,忽然间感到双腿一软,就此跌坐于地,颤声道:“你、你是谁……你是什么人?……大、大胆!”
语音愈来愈促,那少年太监愈走愈近,她几乎感觉他身上的冰霜气息,骇然躲避。
那太监却从她身边掠过,俯身捡起月台上一颗明珠,抬脚下了那个月台的暗间。
不多久出来,手里捧着一堆黑色的物事。
张媛媛陡然眼朣微缩:那堆物事,是齐玄瑢身上所穿,他换上了太监服饰,这堆衣物,可还在暗间里!
“附近哪里有河,或者有井?”
小太监出声问,容色依旧澹静,看不出是喜是怒。
这、这是何意?仿佛,……他不想叫这堆“赃物”让人看到似的。
张媛媛涩然开了口,由于害怕,声音还在颤抖:“西北角的坡上,有一口井。”
小太监没再说什么,走过她身边。
“夺”的一声轻响,有物从那堆衣物中落下,正好落在跌坐于地的张媛媛腿上。
小太监向她腿上看了看,眸光微微一动。那是一根红绳,红绳以下坠着小小一块玉。仅此一眼,没有什么表示的下了月台。
钻出花丛,向西北角上去。
他象幽灵一般,倏忽出现,又倏忽消失。
仿佛只是一转眼的功夫,又仿佛过去了很久很久。
张媛媛颤抖着把那玉坠儿捡起来,红绳上了系着一块生肖的金镶玉牌,应是那种从小随身佩戴的寄名物品,想来齐玄瑢换衣时过于匆促,此物掉落而不自知,却为她所得了。
张媛媛悲愁交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娘娘!娘娘!”忽然,有人在花外叫,声音惶急。
过了这么久,终于有找她的人来了,张媛媛迅速将那玉坠收入袖中,半慌张半愠恼地瞧过去。
秀兰匆忙跑了进来,一看她形容狼狈地跌坐于地,大吃一惊:“娘娘,你没事吧?”
张媛媛摇了摇头,小声委屈地说:“我在这里练舞,一群侍卫跑进来,说有刺客,到处搜查,我害怕得紧,跌在这里,他们也不理我,就去了。”
“唉,娘娘受惊了。”秀兰面露苦笑,急忙去搀扶她,“就是有刺客啊!到处都是搜查的侍卫,将整座山头闹得惶惶不安,庄子里头人人自危,各院都被限制不准私自走动。我心里急着娘娘,可没法过来,这会是皇上那边派人来说,今晚不来了,叫娘娘不必再准备,奴婢这才被允许过来了呢。娘娘,天夜了,奴婢扶您回去,小心行走。”
张媛媛强自镇定,问:“那刺客抓住了么?”
“没有啊!就象凭空消失了一般,大家都害怕呢。我还听说就往这方向追来了呢,哎呀娘娘,”秀兰打个寒噤,“咱们快点儿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