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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谌大喜,刚要出声招呼,却见身着低级官员常服的少年向他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便强行忍住了。
宗陌随任天安等前来,想要随机应变,看看事情有无转寰余地,她不想过早便使大家注意到她。
躲在大太监史永利背后,再向后退,悄悄出了那一行宣旨的行列,暂躲于旁边不易为人察觉的廊下。
耳边轻风,拂动几丝碎发,宗陌身边多了一个人。
此人隐在更深的黑暗里,存在的气息更是半点也察觉不出来。
宗陌似乎低低和他交谈了几句,颔首,注目望向人群集中的地方。不但净源在那里,各院首座也都到了,各个方向都有光头的和尚在涌出来。或是闻声自动出来看一看情形的,或是被四下散开的禁卫军驱赶出来的。
净源方丈后面的大和尚们表情各异,有的仍然平静,有的却激动不已,但个个隐忍,双掌合什,听净源方丈缓缓说道:“阿弥陀佛,大慈恩寺岂敢有违圣旨,但老僧实不知嘲风去了哪里,阿弥陀佛,任大人,老僧无法交出此人。”
大慈恩寺为皇家寺院,京中达官贵人几乎无有不与净源熟识者,任天安也是老熟人了,他有点尴尬又有点烦恼地道:“方丈大师,在下奉旨而来,如果限时你无法交出嘲风,在下只有得罪了。”
净源方丈无声地叹了口气,闭口不言。
任天安退后两步,目光四下扫视,指着一处醒目高台道:“在那里,搭起火台。”
众人目光均随他的手指方向看过去,净源方丈面色微微一变,低下头来,轻叹着吟诵佛号:“阿弥陀佛。孽障!孽障!”
大慈恩寺定期有面向信众颂扬佛法的讲经会,人选并不固定,高僧轮流主持,有时特别受欢迎的可以连续说法。
以大慈恩寺之大,高僧云集,亦并不是同一时间仅有一处讲经会而已,常常三五个同开,这些讲经坛都设置在空旷之处,有的就在院中,周围有廊芜,有的临时支起座位,供听经人可坐可立。
任天安指的那处讲经坛,并不是寺中最大、最讲究的一座,但站于他那个方向,正好一眼瞧见,模拟了一下大小,觉得似乎也比较合适。
净源方丈叹的则是,他记得,嘲风最后一场讲经会就在那里,而且,自那场讲经会后,大慈恩寺尚未开展过新的讲经会。
也就是说,那座讲经坛上所历的最后一场佛法讲演,是由嘲风所进行的。
难道,冥冥之中天注定么?
净源方丈没什么表示,其他和尚纵然心情各异,亦暂且忍耐,默然而立。
不一会儿,高台之上,搭起木架,纵火之物遍布四方。
高台周围,画了一圈粗大白线,圈出了一块很大的地方。
任天安向净源方丈合掌:“有职位的师父们,请上高台,其他站在白圈以内。”
净源方丈沉默着,目光复杂地看着那处高台。
四周支楞起高大木杈,底下铺着一排又一排的圆木,各种各样的纵火物,或盛之以木桶挂在支杈上面,或卷成一个个小油卷儿塞于圆木空隙之间。
暮春下午的阳光,明烈刺眼,带着微微燥热的气息射于其上,衬得木杈支楞如同妖魔,仿佛只要再加一把火,那妖魔便将自动燃起烈烈火焰,席卷吞噬一切。
如果这道圣旨,仅针对“罪魁祸首”,即收容嘲风、并对其佛法甚有赞誉令其声名鹊起的净源方丈一个人,也就罢了。
可它针对的是阖寺一千多名无辜僧人啊!难道都因为这一旨妄命,通通捐生?
净源和尚的沉默,不肯跨步,仿佛是一个信号,其下的和尚们终于逐渐开始有了反映。
猛听得一声暴雷般巨喝:“不可上!”
这一声巨喝犹如晴天霹雳,就打在身畔,元谌耳膜汩汩作响,脚下不由打个趔趄,骇然色变。
史永利落后元谌半步,赶紧在其肘上一托,扶稳了他。
光头丛中走出一条胖大人影,土黄僧袍大红袈裟,锃光晶亮的一个圆脑袋,豹眼环睁浓眉倒竖,手中浑铁禅杖顿地,杖头上铁环琤铛作响。
任天安认得他,这个大和尚在达摩院中,名唤真止,以武功高强著称,大慈恩寺偶尔有些外务需要武力解决,通常会由他出面,由于他频繁出入于红尘,达摩院首座反而不如他出名了。
当此情形,方丈不开口,首座不开口,那就只有他真止出面了!
真止怒不可遏,挥起浑铁禅杖,吼道:“一个秃驴失踪了,有本事你们自个找去,关我大慈恩寺何事!你们找不到小秃驴,就拿我们来出气,做不到!”
真止脾气暴燥是出了名的,暴怒之下,左一个“秃驴”,右一个“秃驴”,也不想想他师伯叔师兄弟一个个都是秃驴,这样骂将起来,众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但他一边大骂,禅杖无眼四下扫,任天安及元谌等人迭迭后退,不一会周围已经空出一大片来,禅杖扫过的青砖地上,一块块都被震得四分五裂。
净源方丈低低喝止,不过他也似乎不太真想这么做,声音多少有些有气没力。
眼见真止禅杖上愈见威力,乱石纷飞中把人迫得连连后退,太子、任天安、史永利、以及身后一大批将官脸上都露出了怯色,净源感到差不多了,回头使了个眼色。
另一和尚便大步踏出,高声道:“阿弥陀佛,真止师兄请住手。”
真止暴脾气,就算有难以解决的武力纠纷需要他去解决,一般也会另外派人与之同行,解决武力以外的一切事宜。这个人选固定,是菩提院的真远。
真远出自菩提院,平时精研佛法,气运深厚而涵养极佳,是真止的最好搭档。
他一出声,真止果然就暴跳如雷的停了手。
但任天安望住地下,眼神微凛。
被真止禅杖扫过碎裂得不成样儿的地面上,随着真远的行走,出现了一个又一个清晰足印。
这,是另一种方式的无声示威啊!
真远达成目的,并不多言,双掌合什高宣佛号,退回人丛中去。
任天安面沉似水,冷笑道:“久闻大慈恩寺佛法精深,武功一道,亦是同侪翘楚,难道想要借此恃强假气,当面抗旨?”
说毕,冷笑一声,将手一挥,身后马蹄如疾雷,全副武装的骑兵们陡然交错纵行,列成一个阵式。
净源方丈目色未动,只称佛号:“阿弥陀佛。”
忽听一个人吃吃轻笑,史永利排众走出,向净源方丈一拜道:“方丈大师何故发怒,陛下病危,国中人人着急,恨不能以身代。我们只是想找出那位嘲风小师父,实无意为难大慈恩寺,此时时辰未到,还有时间寻觅嘲风。净源方丈,可否就请你们登上高台,集中于一处,也方便我们四下搜寻,或在这空寺以内,倒可寻出嘲风的蛛丝马迹线索来,那时便不必为难贵寺了。”
大慈恩寺方面来了个一文一武,官军这方也同样红脸白脸唱了一出,史永利这番话,可算是隐隐退了半步。
净源料到只要嘲风不出,那就绝难善了,今日事还有更大的纷争在后头,此刻若在集中这一步就干上了,倒给了官方借口,说起来连寻找都不让他们寻找,分明是隐匿要人,心中有鬼。
微叹一声,朗声道:“弟子们,听从官差大人吩咐,高台集合。”
众和尚虽说不服,但方丈开了口,率先向高台走去,他们一个个也就随之行动。
只不过片刻功夫,高台上下站满了和尚。
高台之上,方丈为首,身后是身披红袈裟的首座大师以及各院执事、骨干弟子,高台以下,则是身着黄色僧袍的年轻和尚、灰色僧袍的无份位和尚以及小沙弥,站得密密麻麻,一圈圈严谨分明。
数百骑兵绕台一周,严密看管,包围圈内和尚们肃立合什,空气里弥漫着火油气味。
自然而然,有了种悲壮之势。
时辰未到,任天安暂且不去管他们,吩咐下去,仔细搜查佛寺。
佛寺面积奇大,两千名禁军投入,井然有序。
渐渐有人回转,纷纷回报,无有结果。
元谌见到宗陌以后,略为定神,但这边愈演愈烈,这一阵乱后,宗陌在哪他都找不到了,心中焦急,不时抬头望望天色,见那日头一点一点偏西下坠,日色渐渐稀薄。
他又着急起来,向史永利道:“时辰快到了,难道、难道真要火焚么?”
史永利尖声答道:“圣命难违。”
“万万不可!”元谌急了,“大慈恩寺素有威望,老师父们佛法精深,小师父们也个个和蔼,怎能不问情由一把火焚尽?”
史永利苦笑道:“太子殿下,莫要为难小的,奴才只是奉命陪行,这圣旨还不是奴才宣读的呢。”
“你!”元谌硬生生忍回怒气,点头道,“我明白了,这样罢,你让任天安暂缓动手,我、我这就回宫,重请父皇旨意!”
他就待要奔出,手腕却被史永利牢牢握着,史永利轻声道:“殿下,时辰未到,暂勿着急。”
元谌急得跺脚:“时辰到了哪里还来得及!”
他使劲挣扎,史永利又不敢真的控制住太子,想着回宫去扑一鼻子灰,反正也不关他事,正犹豫着要放开,忽听后面有个声音道:“太子。”
虽只叫了一声,可那声音里的冷意与狂傲,令得史永利陡然打个激灵。
急忙回头,见太子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黑衣男子,斗笠上黑纱垂下,遮住面容。
他站在阳光下,整个人显得还是那样阴冷,而他浑身散发的气场,威压之强,便似一头随时暴起噬人的野兽,令人心头颤裂。
史永利骇然想道:“太子身边,哪里冒出来这样一个厉害人物?!”
“你不用去。”黑衣人静静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