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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不徐不急的话说完,下人才赶得上回报:“禀、禀大人,常长史到。还有、还有……”
下人不晓得来人是谁,顿住了讲不出来,但已经用不着他禀报了,一个轻袍缓带的白衣少年慢慢踱了进来。少年眼神迷迷濛濛,在清醒和宿醉之间,随便一扫,却有种在座每个人都觉得被他看了个真切的感受。
他拱手有礼,温文尔雅:“徐大人,何世伯,陈大人,唔,还有齐世兄,在下冒昧而来,勿怪莽撞。”
于无限迷离中散发无尽优雅,犹如绝世之花,然而于凄迷之中有锐利无比的冷光一闪而过。
满室之人皆愕然,因为听说在这之前张睿睿已经离开元州,去往上京了。白衣少年微笑着解释:那是由于他的父亲还是希望他回到元州来完成未竞的学业。
华朝建有极为完善自上而下的书院制,上京的唐多学院更是国中三大书院之首,所以张睿睿何以回到元州来完成学业,这一点没有人能够想得明白,但也没人会不明智到去追问别家私事的地步。
何元冲拈着须,饶有兴趣打量两个少年,相较而言,他对张睿睿更熟悉一些。从前在京里、致仕在元州,彼此都曾见面,张睿睿是个天生不与人亲近、然而又天生不会让人反感的孩子,他冰雪一样的形容,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甚至和容夫人闲话家常时说过“生子莫如人间仙郎”,令得容夫人大为不悦,因为这么说,不但有看轻自家儿子何云煊的嫌疑,也似不把容明玠看在眼里。可这种不满,在容夫人亲眼见着这小孩之后,也烟消云散了,虽然仍旧不能承认张家小仙郎胜过子侄,可承认丈夫说出这个话情有可原,这个孩子与子侄及世间少年是完全不同的一个类型,他象是天生就该捧在掌心呵护、疼爱,不忍释手,是任何身为母亲的人都无法不希望拥有的……
而齐玄瑢呢,他更实在,更真实,就在眼前,在当下,十四岁的大男孩,已经如绝世的宝剑出鞘,带出凛冽而不容忽视的锋芒。看着今时今日的他,谁都很容易猜想到,这未来必定是个顶天地立建功立业的男儿汉,天塌下来,他会扛。
张、齐、何三家主事人在场,立即便提供了三万两雪花银之巨,在解决了费用问题之后,徐永飞不再提出各种问题,而由齐玄瑢立刻说出了他的主张。
“假使消息不幸成真的话,最极端的情况下,我们还有两夜一天的时间来做准备。”
“哦?何以见得呢?”在场众人都有些吃惊于这个结论,而何元冲尤其感兴趣。不可否认,他已是将齐玄瑢当成未来女婿在做严谨的考察了,因为事实上,他已经得知,突发坏消息之前,女儿正与齐玄瑢在一起游逛空灵寺。正好生子莫若的张仙郎出现,可以两下比较,审视一番,这个未来女婿还有什么不足,方便以后提供给女儿,加以定制改造。
齐玄瑢是很给他面子的,先欠身施礼,方道:“这需要从流言传开的时间和背景来分析。流言白天与军报同时传至元州,而战争发生在两天前的中秋之夜。假定在南蛮大举进攻且兰正面吸引注意之际,另有一支队伍试图悄悄绕过且兰并穿越沼泽。然而,鉴于通过大沼地的这条理论上存在的道路数百年来无人发现,它的隐秘性以及穿越的难度仍是不可低估,加上绕过且兰走上正途的距离,我估算这支队伍从进攻一开始便出发,它最少也需要两天才能完成这次穿越。”
齐玄瑢早已离开了满是珍馐的席面,讨要来纸墨,一边冷静陈述,一边画出且兰周边简要地形。让在场的每一个文官官吏都能看得清楚明白。
“两天的话,那么最有可能的是在昨夜刚刚突破了沼泽地的险境,所以,也最有可能在那个时候,流言方始传出。短短一天功夫,已经遍传元州城,可以确定,单靠人力传递,一天之内绝对传不到元州。事实上,我的父亲也是在今天中午时分刚刚收到军报,因此军报和流言,是同一时间开始流传的。需要说明的是,父亲收到的军报,已经是第二封,而第一封急件,是在攻城之夜当即发出,竟然未曾送到。好教各位叔伯得知,边关急件,从来是结合人力和烽火信号等特殊方法传送的,速度更快于马件。所以可想而知,在第一封军报发出时,战争刚刚开始,却已经有人可以截下军报。”
雪衫少年微微阖着矇胧欲睡的眼,齐玄瑢所分析的每一个字都没有逃过他的耳朵,垂下闪烁珍珠光泽的姣好下颔,他轻声问道:“这又代表了什么呢?莫不是南蛮成功跨越沼泽的时间更早?”
齐玄瑢闻言,回头看着少年。他的脸上起初是温和有礼的笑容,但把目光投注于那个仿佛万事皆不在心的少年一时,却收敛了笑容,深黑的眼瞳内,募然闪过一缕惊愕,和惊疑。
那美好的圆润的下颔,线条美丽得这般惊心动魄,是一眼过后无法或忘的惊艳。齐玄瑢再看他的发,那样黑,那样柔顺,并没有按照时人的习惯予以簪巾或束冠,仅仅是用一条雪色缎带在后面扎起来而已。
一时间惊心动魄,齐玄瑢几乎说不出话来。黄昏城外精美画舫里那个未露面之人在心间一晃而过。
张睿睿眉头微微蹙起,并不避讳齐玄瑢的眼神,只是眼内更加雾气茫茫,这片雾气仿佛延伸出来,成为了齐玄瑢心中的雾气……他猛地甩了甩头,收回神智,淡淡道:“我不认为。”
张睿睿挑眉:“愿闻其详。”
齐玄瑢目不转睛朝他望着,缓缓说道:“假使沼泽地可以通行,那么必然不是南蛮最近才予发现,他们应当准备已久、勘探已久,虽然无法通过一整支队伍,但是在发现了这样一条路之后,使之空置似乎也是不可能。所以我猜,在这次进攻之前,已经有断续一些南蛮的奸细经由此途进入我大华,他们在大华猖厥行事,而大华却一直都蒙在鼓里。因此,才能把第一批的且兰军报给截住了。至于第二批,他们还不至于到有能力拦住所有急件的地步。”
“哦是啊,齐大都督一直未能发现,好可惜。”说时眼角却是微微下垂,眼前这个身量都还未长成的大男孩,分析军情,却好似是件件由其亲见一般。张睿睿在心底里叹了口气:是个劲敌呢,无论是这个,抑或是在何小姐那个方面……
他用满不在乎的口气说出,分明直指齐敬业失职。众皆变色,唯有齐玄瑢不为所动,这个情况十分明确,父亲确是失职,无可辩,然而这没什么,只要他父子在此一役尽歼全敌反败为胜,这点失察就算不上什么责任。
陈广打破有点不和调的气氛:“假设少将军的分析都对,那么谣言绝非无因,然则元州该当怎么做?”
他无视了张睿睿,显然是认为那个少年贵公子当此时打断齐玄瑢的分析有无理取闹之嫌,也是不动声色托了齐玄瑢一把。
齐玄瑢点点头,继续刚才的话题:“我们不去管且兰,要管也管不到。因此,一切围绕元州做筹备。假设南蛮那支奇兵,于昨晚顺利穿越沼泽地,之后以最快速度向元州进发,若以骑兵极速来计算,这支队伍很可能于后日一早到达。所以,我的看法是,在极端情况下,我们有两晚一天来提升元州防务。”
实际上,齐玄瑢认为这支队伍一旦穿越沼泽地,最可能做的是内外夹击攻占且兰城,但那样的话,军务大事与他无干,他目前的职责就是保卫元州,凡事尽往坏处着想,只有设想最恶劣的条件,才能在此基础上把准备事宜办得最好。
至于怎么做,他在回城路上已经全盘考虑过,而且查勘了相关地形。当下提出四点:
在沅江设置第一道防线,如何建筑防卫工事已经构想完成。
就地征兵改为就地征民伕,当地大户除了出钱以外还要求他们出人,齐齐出力加固城门与城墙,这个和上面的工事具体由刺史大人统筹指挥。
派出所有能够派出的各衙门差役作为紧急前哨探子打探确实情况。这一点由录事参军事全权统领负责,除此之外,他还负责上述招集的民伕在筑城空隙的临时训练。
第四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谁也没想到的,齐玄瑢提出了募僧为兵的要求。空灵寺有和尚五百多人,其中约三分之一为武僧,即使不练武的僧人也多练习拳棒以强身健体,所以征召僧兵比征召民兵在实际作用上更为有效,派出他们守在沅江为第一道防线,并由齐玄瑢自己亲自来指挥。
其他都好说,反正有钱并且不动官中银子的情况下,哪怕把元州翻个底朝天,没有谁会怪罪元州过于闻风而动,小题大做。只有最后一条,齐玄瑢独自指挥,让徐永飞皱了皱眉头,倒不是信不过齐玄瑢,只是他毕竟年幼,这肯定是少年头一次遇到实际情况,如有急难未必能够面面俱到,他本是想让陈广辅佐,毕竟陈广有朝廷品级的,有他在侧,齐玄瑢不至于一人独断。
然而齐玄瑢给陈广安排了任务,这个任务,仿佛还真是其他文官未必能够胜任的。
每个人的任务都排得满满的,比如徐永飞负责一二两项,需得大量人力,那时他也需要不少佐官,这两夜一天工事之重琐事之多,元州城内除了他、陈广和齐玄瑢三个派到用场之外,全体官吏和各级办事人员大概都会忙到不可开交。这还是好的,若是果然南蛮打来,徐永飞猛地打一个寒噤:事到临头,才想到那就是一场真实的、残酷的、以血肉为代价的战争呵!
对于徐永飞的不放心,齐玄瑢也看出来了,微笑着道:“大人请放心,现有江司马历经沙场数十年,他的对敌经验丰富,到时自能指导于我。”
大都督府可以设置幕府,但幕府人员一般都是随同大都督在辖地的,齐敬业仅仅是把家眷放在元州,他的幕府仍在且兰,即便如此,元州这边事实上不会完全放松。江域平司马便是其一。徐永飞来到元州不算太久,不是特别了解三大家内部状况,但他斜瞟着陈广,发现他面上表现出“啊,没想到这个人竟然在元州”的神情,不由得一下放宽不少的心。
于是全部通过。就算计划不太周详,毕竟事情到现在为止,也还不能够确认。如果事情不幸成真,在进行的过程中可以不断修改,如果谣言最终被证明仅仅是谣言,那么细节方面的讨论更加没必要了。
所有工作必须立即开始,打前哨的探子,当夜即要出动,征伕与征兵同样也不能等。空灵寺并不在元州城内,这大半夜的,就需要打开城门去引僧兵进入。这批人自然由齐玄瑢亲自去带来,但他需要徐永飞的手令和司兵功曹陪同。征银征伕这方面,商定了由何元冲亲自出马,带领常长史一一连夜走访大户。
张睿睿今夜满怀着施展“美男计”顺利拿下岳父之心而来,不料全被齐玄瑢破坏,满心不悦,听得昏昏欲绝,禁不住将手抚住嘴,轻微地打了个哈欠。但在倦极的当口,猛然听得常长史陪同何元冲一起办事,他精神一下来了,笑咪咪道:“各位都有的忙,小可虽不才,不敢坐视。如此,我也随同何世伯一起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