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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春来身为太医院院正,今年已有八十高龄,平常除了皇帝龙体,全然不问余事。他从嘲风进来,就一直盯着看,面色,一分分苍白。
这时察觉皇帝目光,陡然一惊,急忙上前趋拜:“这位小师父所言,大有道理。陛……”
他差点失言,急忙改道,“毕、毕……但毕竟虚寒乃是脉象,不知小师父何处看出正好相反?”
嘲风微微一笑,转而注视着赫连春来,脸上有一抹深思的神气,转瞬即逝:“小僧如此说,自然有所凭依。”
赫连春来神色本已很是勉强,嘲风投向他的那道目光,虽然极快,但他还是一下子就像丢了三魂七魄般,呆立在那里,不能作声。
皇帝皱眉,把手指敲敲桌面。
赫连老大夫如梦方醒,颤声道:“愿、愿……闻其详。”
小和尚不再对他有任何注意,只把脸对着皇帝,双手合什,神情越发肃穆:“阿弥陀佛,龙爵爷,下面之言小僧或涉隐私,还请宽恕则个。只因若不听真言,爵爷的病根便难以消除。”
皇帝皱起眉头,抬手暂止嘲风话头。他盯着小和尚看,那双无神的眼睛里,陡然掠过一道精光。
“你们,退下去。”
思索良久,皇帝眼中那道精光又自掩去,象是刚才那一阵脑子急转耗没了力气,连旨令都下得有气没力。
大太监史永利、太子少师张鉴等人,脸上一时都露出了疑惑和不解的神气。
“爵爷?”
皇帝素日最是多疑,衣食住行,各个方面,一刻不能缺少周密保护,何况此时还在宫外,那自然是加倍小心,方才就连宠臣家的试酒都还信不过。
怎地听了小和尚一句话,就轻易决定屏开众人?
皇帝想了想,补充,“赫连春来留下来。”
赫连春来是这些人里,最想开溜的一个,却被指名道姓留下。他急得没法,汗珠子从脸上直滚下来,只得颤巍巍站定不动。
好在他年纪够老,本来行坐之间,就难免常有老人力弱痉挛的些许表现,其他人见了,也不以为异。
近侍、宠臣,皆退了出去,暖阁里只留三个人,静悄悄的。
“行了,你就说说看吧。”皇帝没精打采地道。
嘲风始终一个姿势一个表情,仿佛对皇帝那道屏退众人的特别指令,他浑不在意,见问,立即便答:“是。爵爷这病根,乃起于二十年前。爵爷年轻时,想必是个风流潇洒的性子,多贪于床第之欢而不知节制,性事过度以致不举,……”
“住口!”皇帝猛然喝了声。
嘲风深垂下头:“小僧失言了。”
皇帝脸色很是难看,但,并不是对着小和尚发火。
自己的病源在哪里,自己当然是明白的,宫中二十年替自己诊治的赫连春来,也是明白的。
年轻时纵欲无度,以致人在壮年,便已常常不举。为了克服这个问题,不得不求助于各种仙丹。当时乍服,效果惊人,然而恶因也就此埋下,此后他的生育能力变得十分艰难,这也还罢了,更麻烦的是,在连续不断服药很多年以后,再灵的药物也已不能使他兴奋起来了,他渐已无力行房。
这些年自苏贵妃后,后宫不复充塞,大家都在传苏贵妃三千宠爱在一身,皇帝为了她冷淡全后宫。
苏贵妃美丽绝伦,自是他心爱的。但是,皇帝既不年轻,也不痴情,甚至还嫌子嗣不够多,不至于为一个女子到断绝充实后宫这地步。
真正的原因是,皇帝没法继续垂幸他人。内中情由,苏贵妃知,为遮掩此事,他干脆就表现得专宠苏贵妃,其他人连皇后都蒙在鼓里。
丧失行房能力之后,皇帝服了更多数量和品种的药,只望还能挽救,有时简直称得上急病乱投医。情况却一年年变得糟糕,非但那方面能力不见好转,连身体都迅速地衰落下去,终于到了一年当中,至少有半年时间在卧床的地步。冬怕寒冷暑畏热,便是春秋两季,也好不到哪里,多说两句,多走两步,精力便是不济。
于是更加离不开寻医问诊,但寻常医官,不过是根据脉象,断定乃虚弱畏寒之疾,就说皇帝乃体弱致病,可着劲儿开补方。
仅仅是虚弱畏寒,那自然好办,加补,加热,皇帝富有四海,什么样的珍贵药材不可得,各种药方补方,简直当饭来吃。但是他这虚寒又不真是虚寒引起的,越服越弱,这也就不用提了。
这些年来,只有赫连春来知晓病源在哪里,他是从皇帝即位一直跟着皇帝健康状况的,不要说诊得出诊不出,就不诊,他心里也清楚得紧。
但赫连春来虽有异议,却也寻不出良方。皇帝吃他的药,有时效果还不如其他医官开的补药。更何况,赫连春来还总劝谏皇帝,养身先养心,要从根子上养起,却也不谈这也养了,那也养了,那么病是不是就会好呢?
皇帝为此大发雷霆,当皇帝,天天忌这忌那,万事不行,那还当什么皇帝?要不是举国找不出比赫连春来更权威的医生,需要他时常给出建议,有时干脆都想宰了这除了苦劝都不干正经事的老头儿。
皇帝虽说体弱,对自己的病源还是心里有数,他也明白日常太医开方,不过是保稳,治标不治本,况且近两年简直连标也治不了。
听见小和尚说什么“涉私”,皇帝立刻心里动了一动,但他这病根绝不能让外人知晓,赶紧屏退众人。
再一听小和尚所言,果然对症。他又惊又疑又喜,可只怕小和尚对他来一通“养根”,岂不是白喜了?
好半晌,他才发问:“能治否?”
“这……”嘲风果然为难,“此病已有一段症候,若要根治,怕是难……”
又来!皇帝忍不住大动肝火,却听嘲风平静地道:“小僧这里,有三颗灵丹,可助爵爷暂时不受病扰。至于根治之药,需得小僧开炉炼丹,九九八十一日之后,丹成则病除。”
“什么?!”皇帝这一下几乎把握不住,喜得差点跳起来,无奈身子动了动,实是跳不动,复归原座,“真能治?!”
嘲风努力使嘴角上一丝轻嘲的弧度,变得更圆润些,他说:“小僧师父澄明禅师,惯治天下疑难,妙手回春药到病除,人称‘活阎罗’,小僧受了师门真传,颇知几分药理,爵爷这病,尚不算深,决是复健有望。”
皇帝大喜过望:“好好,他是活阎罗,你是小阎罗!”
说了,皱皱眉,怎么觉着这话头有点不祥。这“阎罗”俩字是用来表彰大夫水平的吗?若叫“阎罗愁”、“阎罗怕”什么的,倒还有些意思。
赫连春来极是恐惧,但听到这儿,再也忍不住,颤声道:“皇……那个,黄天在上,小师父你可不能信口开河!”
嘲风微微一笑,怀中掏了一个药盒出来,从最底下拿出一个白瓷小瓶。
打开小瓷瓶,把里头三粒火红丹丸倒在掌心。
每一粒药有豌豆大小,滚圆如明珠,鲜红润泽。
“此乃真火归元丹,爵爷每月一服,每服一颗,三月之中,爵爷体健可如常人。待三月之后,小僧丹火已成,当另奉良药。”
皇帝伸手接过,看着三粒丹丸在掌内微微滚动,说不出的圆润诱人。他拈了一粒便欲放入口中,却又迟疑。
“赫连春来。”他淡淡唤道,“你且为朕试药。”
激动之下,漏出个“朕”字,一瞧小和尚,他大抵没能听明白,神色未动,只道:“良药难得,这丹丸小僧只得三颗,却是更无多余了。”
皇帝一怔,赫连春来已将丹丸一颗颗倒入瓷瓶,保证说:“爵爷,小人自有法子,先验丹丸,再服不迟,那时三颗还是三颗,必不有差。”
他既这么说了,皇帝肯定乐意。嘲风也不再行阻拦,只微笑着道:“此三颗丹丸,能助爵爷三月精神不减,时日到时,小僧丹成,恰好能接上。待服了新丹,那时爵爷便可永绝后患,此后身体健康,百岁无忧。更有一件,那药还能助爵爷重振雄风,传宗接代、开枝散叶。”
皇帝听见这话,比听见单单说他身体康健,加倍满意。
张鉴等人重新回到暖阁,却见皇帝枯黄消瘦的面上,难得露出欢欣笑容,虽然还是那么病秧秧的,但语气柔和,显见心情愉快。
嘲风则保持着端谨的微笑,而一旁,赫连春来嗒然若丧。
张鉴自知这一记给皇帝拍的马屁可完全拍上了,更不会错过机会。
传歌舞上来。霎那间,轻歌曼舞,红装绿袖,彩带翩飞,美女纷呈。
但张鉴精心准备的这场歌舞,却是叫他失望了。
皇帝始终心不在焉,虽然嘴角挂着笑容,但显然心思根本不在歌舞上头。那领舞女郎是张鉴万金寻来的花魁,无论容色,抑或才技,都是万中选一。不料皇帝竟然这么瞧不上,张鉴好不沮丧。
不甘心,张鉴再请皇帝游花林。若在平常,皇帝出宫并且坐了一个时辰有余,早便衰弱得不行,但他今日心情大好,非常卖这位宠臣的面子,闻言即笑道:“听说你家桃花林反季节开放,此刻远观,尚且领略不足。也罢,我就到林子里看看,瞧瞧这些花儿,倒底有甚么与众不同。”
于是御驾起身,张鉴引导,备着暖轿坐舆,陪皇帝亲逛花林。
赫连春来始终垂头丧气,一付大祸临头的样子,皇帝要他同来,就是为了和尚诊脉时,让他把把关,此刻任务完成,皇帝用不着他了,他神情恍惚,御驾起行,就没跟上。
别人都觉得他是年纪大了,皇帝是让人抬着到处游玩,他在皇帝跟前可连坐都没得坐,他想躲个懒,不跟去花园,那也在情理之中,并没人留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