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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语犹未了，忽见苏伶那张素白的脸微微一沉，身形陡地平空拔起，向着不远处的树影里扑了过去。

　　他行动着实太快，宗陌不会武功，压根儿没感觉到什么，苏伶就已失却了踪影。

　　只看见绿影摇动，树木森森，苏伶扑进去，仿如一滴水进入大海，半丝声响也未曾传出。

　　但别苑守护的禁卫已回过神，当下呼哨四起，接连有身影不断投入苏伶消失的那个方向。

　　没过多久，连绵不断的警钟四下里一声声叩起。

　　伴随着此起彼落的叫声：“刺客！有刺客！快抓刺客！刺客进了……”

　　这种宫禁意外，宗陌只是个文官，按理和她毫不相关，只该赶快找个安全地方躲起来。但她站定在那里，似乎整个人凝住不会动了。

　　是谁？会是谁？！——不知何以，脑海间匆匆掠过了昨日自家浓荫里所见的那道身影。

　　当今承平天下，移除了内部的勾心斗角以及今生突然冒出来的嘲风，两辈子都从来没有过直接冲犯禁苑刺杀之类的事情发生。

　　可是，那个少年，却那样鲁莽，那样不让人放心。宗陌太容易就把两者联想到一起，一霎时，身体冰冷，一颗心沉沉坠入冰窟。

　　不要是他，可千万不能是他啊。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着各种各样的声音远去，仿佛那突然闯入的刺客向着别的方向逃蹿过去了。这个山庄包了一整座山头，范围极广，四周却不象皇宫那样有高墙深垒，这大抵也是那人可以深入山庄的原因，宗陌暗暗期盼，也能利用这一点迅速脱身。

　　苏伶追不多久，禁卫大批涌上，他心里牵挂贵妃安危，并不愿意离她太远，遂折身返回。

　　看到宗陌还停留在原地，苏伶略有歉意，道：“事出突然，在下失礼了。”

　　宗陌道：“无妨。苏使武功高绝，在下不觉目眩神迷，看住了。”

　　这曲折解释了她一直留在原地，不躲不避的原因。苏伶没有多想，叫过两个宫人，带宗陌歇到距离贵妃处不远的一个所在，又欲调拨几名侍卫守候保护。

　　宗陌却道：“我是个男子，怎么留在禁闱之间？”

　　苏伶笑了笑，说：“宗公子现为娘娘随身医师，原不能久离，且这里不比宫禁，娘娘迁居至此，也就为此。”

　　宗陌“哦”了一声，意似犹豫。

　　“宗公子有何要求，尽对我说。”

　　“我在山庄深处，随时照料娘娘起居倒也方便，不过，所用之药，以及其他靡费，尚需我亲自打点，事事都遣他人，只怕事半功倍了。”

　　苏伶看她一眼，笑了笑，解下一块腰牌，双手递与宗陌：“有理。这枚腰牌，原是为公子准备的，被刺客一搅，几乎忘记了。”

　　宗陌微笑着接过来，还施一礼。苏伶道：“那刺客逃向远方，但不知他可有同谋或内应，侍卫们群起追之，此时山庄内险峻重重，还望公子小心了。”

　　宗陌笑谢。苏伶记挂着贵妃，匆匆别过。

　　宗陌随着宫女，来到一方小院，距离贵妃居住不远，但地点相对幽僻，进了这里，宛似进了两重天地一般，无比安静。她走到墙根底下留心观察，没有发现有人被抓获的迹象，亦未听见有人逃脱的传闻，心知追捕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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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开始苏伶扑入深林，那刺客猝不及防，与其对了两招，随后利用苏伶不欲恋战的心理，便蓄意遁走。

　　可是苏伶已经发动其他人，宫廷侍卫一拨拨追来，虽然没再发生面对面被逮个正着的情况，他想甩脱追兵，却不容易，反被训练有素的禁卫军一步步逼得在深林里无法藏匿，被迫暴露了行踪。

　　眼看距离山头大自然的包容愈来愈远，相反一分分接近这个皇家别苑的腹地，亭台池阁，建筑华巧，然而真要躲进那里，便似偷盗之形现于光天化日之下，再无半点逃遁机会了。

　　少年刺客目测周遭环境，俊秀面上不禁露出苦笑。

　　该不该痛斥自己，真蠢！真鲁莽！一次次吃亏不记教训，落到这般境地，活该！

　　然而想起心上人，心头还止不住的阵阵抽痛。

　　她在明光下行走、谈笑，而他躲在深不见底的阴影之下，不能发出半点声息。

　　他和她，无可避免地渐行渐远。

　　虽然很清楚这个惨痛的事实，却还象濒临溺死的人那样，心里藏着微弱的希望，总是不忍得，就此放手，就此离开。

　　他不知不觉暗中跟踪她，紧盯她一举一动。

　　每见无非增加痛苦而已。

　　他看她同太子言笑晏晏，状若亲密；他看她与表哥旧雨重逢，秉烛夜谈。

　　他看她把那些巧思之下的清茶，点心，美酒，食馔，一一取来招待宾客，她总有非常新奇的想法，不论小节大谋，总有本事令闻者动容，俯首皆从。

　　——可，那些是属于他的，原本都属于他的！她的巧思，她的慧才，她那些与众不同的那些谈吐和见解，她泰山崩于前而不动的态度及为人。难道，那不都是该仅对着他的吗？只有他欣赏着她的美，她的好，她的光华，为他一人闪耀！

　　眉间有惆怅，心头埋不平。

　　明知她受皇命，明知继续跟踪到皇家别苑会有危险，他还是飞蛾扑火般一路跟下来了。

　　仗着轻功卓绝，一开始的闯入非常顺利，如入无人之境。

　　却不料区区一个妃嫔的太监，拥有高深莫测的身手。他几乎在一招间便落了下风，不敢久战，好在对方亦心不在此。

　　然而行藏已露。禁卫军分开来，一个个的单体并不以为忧，但他们联合起来，以一人之力绝不可能硬拼。且禁卫军围捕有一套训练有素的方法，一旦被他们行动起来，他对这个宫苑且一无所知，以无知对有心，瞬间就落入到插翅难飞的境地。

　　还留有一点清醒，知道这个时刻，绝不能和宗陌搭上半点关系，一旦容人有了这个联想，宗陌难保有险。

　　所以他一路逃来，选择了远远离开起初被发现的所在。

　　暮色重重堆积，令得眼前这个僻静幽谧的地方朦胧而神秘。

　　此时晚膳时分，刚才齐玄瑢经过的几个院落，里面人来人往，各自忙碌，传膳，抑或是服侍主子后解决自己饱腹的问题，大小厨房各色人等在不同的室宇来回穿梭，廊下聚满了人。齐玄瑢根本找不到踏足之地，只能狼狈奔向下一处。

　　这里大抵是某个院落的后园，与山相接，显得那么安静，一霎那间，齐玄瑢仿佛以为自己到了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所在，和前面的宫院完全是两个世界了。

　　不，——他眼神陡然凝缩：这已不是在现实之中，而是来到了梦境里了罢？

　　黄昏欲暗未暗的昏昧之间，陡然似起了一阵雪一样的轻雾，飘转袅娜于空中，伴随着无数难以分辨的轻悄之声，仿佛风儿穿过林梢的微响，又恍若雪雾轻下的沙沙声。细听，却又什么都不象。

　　清幽欲绝的香气扑面而来，如饮美酒般的花香，混沌的光线里，齐玄瑢看到了无数花朵和枝蔓摇曳摆舞，在它们的上方，就是那雪白的一阵轻雾，似露水，又似夏雪。

　　雪白的雾气不住扭动着，似乎有什么在从中挣脱出来。视线渐渐清晰，一只、两只……百只、千只，却是成千上万的白蝴蝶，齐齐扇动翅膀，发出下雪一般的轻响，在那个院落周围的花丛和绿荫间漫旋飞舞。

　　千蝶飞旋，组成了不可思议的奇妙幻景。

　　齐玄瑢睁大了眼睛，一霎似把困境也抛诸脑后，窒息般观望着这个美丽景象。

　　陡然，他听见了什么，身子平平向前飞起，直扑向成千上万的白蝴蝶。

　　躲入的瞬间，他看到廊芜人影，追兵立至。

　　蝶儿自由自在的飞舞顿时扭曲混乱，然而光线昏昧，几乎不能察觉到一个人于片刻之间躲入了花丛之中。

　　但几乎就在他隐没入花丛的同时，齐玄瑢听见“啊”的一声惊呼，浑身霎时冰冷僵硬。

　　有人！

　　他木然地抬起眼，突然看到另一种奇景。

　　这堆锦绣花丛围绕着一个小小月台，月台上光华流转，层层叠叠的光影叠加，宛如梦幻。

　　梦幻中心，站立一个色彩斑澜的女孩子，神情惶恐地向他望过来。

　　檀口微张，似乎紧接着第二声惊呼就要出口。齐玄瑢大急，不假思索扑了过去。

　　那女孩子陡见花丛里现出一条人形，蝶影飞舞，加上她周围光影晃动，看不清那个人的形貌。

　　她惊惶失措，想起不久之见宫中响起的警铃，她经验不够，全然不晓那意味着什么样的警告，她独自一人躲在这里，山庄最冷清的一个院落，总以为天塌下来和她无关，故而仍旧选择这个时分前来练舞。宫中侍人虽多，这时候捕人的捕人，惊逃的惊逃，却也没谁想着来通知这个小贵嫔一声。

　　第二声犹未呼出，齐玄瑢已经跳上月台，钻入光华里来，捂住了她的嘴巴。

　　“别作声。”齐玄瑢在她耳畔低语。他看这女孩最多不过十五六岁，容颜稚嫩，怎么也不想威胁她，可当此时若发出了一点声息，自己性命难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