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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清萝眼前一亮,蒙在她眼睛上的黑丝巾被解开了。
她迷茫睁眼,发现年轻的男子眼眸深深,距她不远。
他身姿挺立,英气逼人,面上桀骜之气此时不翼而飞,目光里含着复杂涌动的情绪。
随着她解除眼上障碍,他谨慎地先退一步,有些不安地转移视线。
段清萝目光却很平静,看着他轻声开口:“墨卿哥哥,你变了很多……我几乎没认出你来。”
青年微微一震,再次转眸看她,面露苦笑:“清萝妹妹——或者我该称呼你为梁小姐?”
“若你见外,”段清萝温柔地加以纠正,“宗夫人。”
他已猜到了,可眩晕感仍不可抑制地升腾,包围了他。
他只听见一点声息,就认出了她,而她,却需要长时间的凝望和回忆,才勉强记起。
可这没什么。
他离开的时候,已经弱冠年纪,清萝妹妹才十二岁。
当然,她比较容易遗忘一点。
但那又怎样呢?他也不指望她能记住他,这一辈子,只要他对她刻骨铭心,也就可以了。
酆杰的真名是赵墨卿,五原郡人氏,家中虽无大富,却也是书香门第,衣食无忧。
却不料天降大祸,父母妹妹先后遭当地大族常氏迫死,赵墨卿家破人亡,且罚身为奴。
时为五原郡郡守的段显宏救助了他。解除了赵墨卿的奴藉,给他以进学机会,让他与独生女儿段清萝师兄妹相称。
赵墨卿虽然脱了奴藉,却已无法从正常渠道进阶官身。段显宏想方设法安置他到了另一个城市为小吏,希望如此盘旋而上,终有出头之日。
在他远走两年后,五原郡遭受了比往年严重得多的台风灾难,生灵涂炭。
段显宏为了百姓存亡,选择玉石俱焚的做法,他私开府库,力斩带头囤积的大户。
段显宏因此获罪身亡,他的妻女罚为奴藉不知下落。
赵墨卿自恨营救无力,隐姓换名,来到了新城。以其一贯的办事能力,他很快再次进入公门。
无人知晓,他来到新城只为一个目的:五原郡的大户常氏在五原郡受灾之后,也来到了新城,且顺利成为这里的一方势力。
酆杰在新城做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他只是没有想到,在即将临事的这一天,会遇见恩人的女儿,他刻骨铭心却从不敢宵想的师妹段清萝。
她长大了……嫁人了。
眼见县令等上了城墙迎接钦差大人,酆杰适时退下,直接找到端坐于马车内之中等候夫君的段清萝。
“清萝妹妹,”他盯着她的眼睛,“你和我共同的仇人在这座城里,跟我走,我将亲手为你我复仇!”
段清萝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但这种震惊仅在一瞬,她立即回过神,吩咐陪伴她的四人,跟随酆县丞。
四人并无异议,只因宗陌出发之前,议定此行的规矩,若宗陌夫妇在一处,众人听宗陌差遣,若宗陌夫妇暂分两处,他四人必须寸步不离保护主母。
酆杰跳上马车,挥鞭离开多事之地。四人紧随于侧。
意外就发生于一瞬间。
转过街角,四人和段清萝的车马落入早就挖好的陷阱之中。
所有人都中了事前埋下的迷烟。
段清萝清醒得很早,发现自己被非常小心地重新安置上了马车,但眼睛被蒙住。她未曾出声。马车行进一段后她被抱下来,继续走了一段不短的路,段清萝感到路可能是向下走的,四周很安静,只有些风声和水声。
她这时方问:“刚才发生了什么?我的人呢?”
酆杰温言道:“别害怕,清萝妹妹,我为大计,不能让眼线过多。我保你安全无虞,放心。”
段清萝没作声,四周看了一下,这是个安静的房间,四面墙上都挂了既厚且长的深色帷幕,其他陈设非常简单,一桌二椅,桌上点着一只蜡烛,还有一份文房四宝。
十月里的天气渐入秋凉,可在这间屋子里,空气显得滞闷,便也颇为闷热。
房间没有窗户,也许是被四面帷幕遮住了。但是帷幕分毫不动,若非窗户严实关闭,便是,——段清萝猜测:根本没有窗户?
酆杰看出她的疑惑,笑了笑:“清萝妹妹,我让你见一见我们共同的仇人。”
段清萝陡然激动起来。
五原郡受灾时,上面的赈灾银两下不来,而本城大户囤积粮食,哄抬物价,那些人做得太过,视人命为无物,只想着自己发灾难财。段显宏为了让那些大户就范,选择杀掉了带头大户,以此示威。但其实段清萝知道,当时段显宏所杀是还没来得及逃掉的家主之子——立威效果是一样的,可常氏家主才是双手沾满鲜血的凶手。
正是他在事后动用家族力量,定罪杀害了自己的父亲段显宏。
这个人,也是当初害得赵墨卿家破人亡、落藉为奴的罪魁祸首。
段清萝先后为何家、梁家所救,为免恩人烦恼,她尽可能不吐露半些心事,然而深冤大恨、血海之仇,又岂能如过眼云烟?
梦牵梦萦,几番惊醒,只有独自呜咽,尽力的将满腹仇恨,压抑于喉咙之间,泪水浸湿绣枕。
“他、他在哪里?”段清萝咬牙问,看向酆杰,满含期待。
酆杰把一面墙上的帷幕拉开了点,墙上有个放大的突起孔形,段清萝疑惑地看向酆杰,他予以肯定微笑。
段清萝凑到圆孔前,一开始很不习惯,看到一个圆形的东西在眼前晃,好一会才意识到那是这个房间以外的某处一角。
里面有人在晃动,而且不止一个,但人很小,图像也不凝定,时不时有些晃动,晃动幅度时大时小。
酆杰站在她后面,声音冷静:“不用太紧张,你离得远些,也能看到,转动这里,可以看见其他地方。”
段清萝按他指示,握住了那个突起,转了个方向,孔洞内景像又变了,不过还是人,另一些人。
图像在不断摇曳,倒仿佛一个人坐在车马中或是在船上的那种自然颠簸,段清萝习惯了一会,看得更清楚了,发现孔洞内出现的人形,大都穿着富贵,气度不凡。或坐或立,似乎在说话,但段清萝既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也无法看清楚他们的表情,只从行动来猜测,这些人仿佛有些焦虑。目测人数不少,总有三五十之多。
段清萝终于问道:“这些是什么人哪?”
“本地的大户,名门望族。”酆杰淡笑,“也就是那些地头蛇。你再过来看这里。”
他扯起另一面墙的帷幕,装置相同,段清萝这次一眼就分辨出来,那些人无不穿着公服,这是适才上城墙见宗陌的当地官员,也许比刚才上城墙见长官的人更多,更全。
酆杰道:“人太多,所以我不能把他们放在一起。尤其是把官绅分开了,做到这一步可不容易,费了我太多筹谋。”
“这倒底怎么回事?”段清萝蹙眉问道,“你说的,那个,那个……人呢?”
“在这里。”酆杰在第一个孔洞那边调整了方向,示意段清萝再看。
“是那个,深绿丝质衣服的——”酆杰嗤之以鼻,“到这地步身边还不忘放两名年轻女子侍候的那个。”
段清萝看见了,虽然看不清对方面目。可仇人的印象深藏心底,那般形态,那般气场,那般习惯性的姿势流露,决不会认错。
段清萝看了又看,眼泪慢慢自眼底闪现,她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来,冷静道:“我以为会看到一个仇人,没想到见着这么多人。”
酆杰也在看,眼底通红,清晰而冷沉的嗓音响在段清萝脑后:“清萝妹妹放心。这该死的家伙临死前,我会把他单独提出来,绝不让他这么简单就死。不过现在还不行,我好不容易将他们全都引入彀中,如有人长期失踪会引起疑心的,何况这个常威还是这批人首脑,这时候无法调开他。”
这番话里流露的不祥意味,似乎远过想象,段清萝吃惊地问:“你……你要把这些人全都……”
酆杰似乎自悔失言,言不由衷地否认:“当然……不是。”
段清萝仿佛也没对酆杰那一霎凶煞之气多加留意,问道:“墨卿哥哥,那么你打算把他们怎么处置?”
酆杰目光柔和了一下,微笑道:“这也是我请妹妹来的原因之一,清萝妹妹,请你给你的夫君写一封信。”
“写信?写什么?”
“就说我掌握了当地大户和官员勾结贪墨的罪行罪证,请他来发落。”
段清萝松了口气,颊边露出一点笑靥,道:“原来是这样,可是墨卿哥哥也未免太小心了。你直接和她说起就可以了呀。”
酆杰笑道:“哦?如此说来,清萝妹妹,钦差大人是一个清官?”
段清萝意识到两人之间的鸿沟。她作为宗陌的妻子,钦差大臣的夫人,是一个既得利益阶层;曾经这个阶层,无限逼害了酆杰,当然还有她自己的家庭。
酆杰依然信任着从小受到清官父亲教诲的段清萝,但他不相信完全不了解的宗陌,再正常不过。
段清萝想通这一层,忽然感到大大松了口气。也许……也许他是真心求见宗陌,揭发一桩惊天大案,她并不需要对他如此担忧。
酆杰调亮灯烛,为她准备笔墨,一面慢吞吞说道:“新城灾情比你能想像的,严重得多。大半个城,已经崩溃了,自然,我指平民百姓的大半个新城。”
“倒底发生了什么?”
“在这年春夏,有蝗灾,”酆杰语声顿了顿,“非常严重的蝗灾。朝廷应该早收到了地方上急报,宗大人不了解吗?”
今年早些时候,宗陌还是白身呢,段清萝摇摇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