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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谌面色有些变了,抬眼望住宗陌:“灵韵,你想说什么?”
宗陌微微垂了头,谨慎道:“这也是民间的声音。殿下,可是生气了?”
她陪着太子出东宫,名义上就是听取“民间的声音”。遇到可能的情况,她会点一点,但不至于太过分。
小太子反常地沉默了。
和宗陌相交以来,从未听他提起过这么严重的问题,应该说,宗陌一直善于鼓励他,让他感觉到人间有趣味,他还从未把这个世界黑暗的一面给他看过。突然提及,元谌有些不知所措,既不知如何看待,也不知应该如何回对。
“算了,别提啦。”他有些语无伦次的补充,“扫兴。”
出口即悔,眼巴巴瞧着宗陌。宗陌苦笑了一下,并没有生气,但也不复赘言。
每个人在其不同的阶层上,所能看到、听到、以至接受的观点是不同的。小民关心日常生计、个人情感,对他们来说,所谓大爱、牺牲、奉献都很虚妄;大人物们,则对于小人物的痛苦无动于衷,甚至将细民痛苦简单归拢为麻木——某些方面而言,并非指他们的品性一味恶劣、败坏,在攸关民族生死大局面前,他们的行动取舍也许是普通民众永远无法理解的。想要使双方具有相同的视野和观点,其间有着绝对迈不过的坎。
就象苏伶,即便皇帝在漫长的岁月内令他失望,直到今天,他的爱是家国更重一些,是私情更重一些,仍然无法判断。打一个恶劣的比方,太子和苏贵妃同时遇险,苏伶的选择将会是什么?非常大的可能,救太子,与贵妃同死。
就象对于征战,有些人感受到的是连年征战,白骨如山,有些人感受的是强兵兴国,开疆拓土。
再好比前朝大水,必须淹小城而活大城,当地官员照此作为,活百万人但数万人遭洪水之厄而亡,此人后为那小城中幸运逃生之人所杀,但于史书留名,夸为“能吏”。
这些不同立场,导致不同的视角和观点,不同阶层有着各自尽力维护的利益,他们之间永远有着尖锐的矛盾,永远无法调和。
男尊女卑的思想,何尝又不如此。宗陌站在女子的角度,自然希望女子能够扬眉吐气,至少,与男子有一个公平角逐的舞台;但在男子看来,这已无法用无理取闹四字形容,离经叛道得简直有罪。
太子这样的既得利益阶层,宗陌并不指望太子能够融入她所有的这个更平民化、也更平等化的思想,但若太子毫无所觉,她也并非全不失望……
这一对未来注定相扶相携走下去的君臣,第一次出现了些微无言的尴尬。
元谌打了个哈欠,岔着题儿说:“这鬼天气,愈来愈热,不论一晚睡多久,我总象睡不足一般。”
宗陌自然接口道:“天时也不早了,殿下不如回宫休息。”
下逐客令了啊……难道自己一句应答没合她的意,她就恼了?元谌偷觑宗陌的神色,又似乎很自然,没有恼怒的样子,心里七上八下。
宗陌送走太子,折身返回,她在思考着什么,不免恍惚,没有留意道旁,直到雾思扯她的袖子。
“公子……”
“嗯?”
宗陌抬头,自家宅院座落于相对僻静的街道,两旁一模一样的格式布局,十分齐整但也分明是中等以上品阶不足的人家。
青灰瓦墙之下,悄立一道人影,仪态从容,平缓间不失高华。
宗陌眼神微缩,还在亦惊亦喜的确认,听得人声哽咽:“公子……公子爷!”
这条清稚的嗓音好生熟悉,又似乎陌生,穿越了山山水水,穿越了时空生死,宗陌讶然转眸,一霎间,清淡眸间也染上了一层润泽。
“雨心,是你!”
小僮儿装束的娇小身形扑入到她怀中,泣不成声:“公子、公子!你,你……可想死我啦!”
“雨心、雨心,”宗陌大力回抱她,抛却一惯冷静,未经考量的话涌泉似地吐出,“你好吗?你好了吗?太好了,雨心,没想到这么快又见着你啦!”
雨心快活得又叫又跳,宗陌虽从表哥信中得知雨心无碍,但纸上寥寥几句言辞无法令她完全释怀,此时见雨心脸庞红晕,目光喜悦,没有重伤后的苍白憔悴之感,看来休养甚佳,从元州到京都迢迢数千里的路程,似乎也未有损健康。
宗陌稍稍收敛情绪,将目光转至适才所见那道人影,霎时浮起万千情绪,说不清是喜或是悲。
上辈子这个时候,这个少年奄奄一息,了无生志,任凭自己如何开解、如何引导,也探寻不出他的病症之所在,眼睁睁看着这个几乎是娘家最亲的人撒手人寰。
而今,少年一袭青衫,琐琐如玉,风神俊颜不改当初。
“表哥。”
她低唤出声,有落泪的冲动。这辈子她走得艰难,诸事不顺,然而,仍有一个最大的成功,改变了容明玠的命运,保全了这少年的性命,他没有死、没有再死于相思病。果然,责任的重压,焚尽了那些本不该有的胡思乱想,这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容明玠无法理解素常清淡的少女,这一刻的心绪如潮,他微笑打量着变得有些陌生的儿时同伴。
这天没有上值,她没穿规规矩矩圆领直袨那一套,而是和在元州时非常相近的装束。宽大得几乎看不出身形的外袍,飘飘欲仙,水晶簪松松地笼着顶发,其余任由其自然垂下。
仿佛没什么变化,但,又变了很多。容明玠以目测,将近一年不见,她又拔高了很多。
很多女孩小时候长得快,十五六岁的时候便停止不再长,但她还像一棵初生树苗般直往上蹿,整个人显得秀逸挺拔,加上宽大的袍衫,分毫不显女孩儿特有的单薄。
京都红尘的渲染,未让她沾上更多世俗之味,然双眸青湛有神,仿佛更加世事洞明。
容明玠低头自嘲地笑了一下,这一眼之间,两人的差距就出来了啊。
自己纵负着才子之名,不久前解元及第才惊乡里,可谁能想得到,闺阁之中,还有比他各方面都超越很多的红颜,被迫埋没名姓呢?
“来,表哥,我带你去我开的酒楼呀,”在这样发散的漫然思绪间,容明玠被宗陌抓住了手,“为你接风,咱俩好好聊聊。雾思,带雨心来,赶紧的。”
“不易居”相距此间不远,宗陌直接拉着容明玠跑过了一重重门户。时近黄昏,恰巧是店内最热闹的时刻,作为店东也没座儿可占,宗陌也怕人打搅,还是带着容明玠来到了她日常所居之处。
宗陌亲自斟了木桑山上新摘的茶叶所泡的新茶:“未必赶得上咱们家乡的茶,不过表哥远道而来,且尝尝不同的风味。”
容明玠进店伊始,已将这“不易居”的轮廊看了个大概,宗陌信上有提到,言及规模甚大,各种构想堆加,元州不及京都大,也没有京都这么发达,没有宗陌信中形容的先例,容明玠直到亲眼所见,才能和想象当中的对上。
收回目光,转到面前那杯茶,轻笑:“好。”
轻啜两口,知宗陌心内所想,遂开口道:“姑父姑母一切安,你只管宽怀。我接到书信,想你此间事多,左右我今秋也得上京,便提前几个月先过来了。我把你之前的留书给姑父姑母看了,知你无险,稍稍宽怀,不过,挂念担忧,总亦难免。你走后,段家妹妹亦然失踪,据闻为少师张家所擒,中途跳江,多半遇难……姑父常自暗责,姑母亦因念你而时有悲泣,但两位老人家身体尚算康健,否则我亦不敢贸然离家。至于姑父行程,当前风口浪尖,他今年不欲回京。”
宗陌点了点头,她确定段清萝的下落也不过月余,上次写家信出于某种幽微的调皮心思,没把真相告知,想来父母即使难过悲泣也早都经历过了,写不写都没关系了。
可表兄第一时间提及,说明段清萝的跳江对老两口打击还是挺大的,尤其是父亲,他会因此自责没将故人之女照管好。
父亲去年这时本要上京的,但无缘无故生了一场大病,她一直有怀疑,是张家捣的鬼,今年父亲即使遭遇了女儿出走和义女遭难的双重打击,身体状况也还好,这更加确定了猜想。
段清萝的消息应尽快通过表哥传与父母得知……宗陌盘算一下,委婉告诉表哥:“清姐未死,她好得很,表哥不妨写信回家,告知父母双亲,请他们放心。”
容明玠微愕:“果真?你有段家妹妹的下落了?”
宗陌唇边浮起狡黠笑容:“我岂有欺骗之理?表哥若想见清姐,我便为你安排。不过,可有一个要求,表哥不能辜负这次会面呀。”
她没忘了要把容明玠和段清萝撮合一对,虽然目前为止一点这样的痕迹都没有,但宗陌会为这个卖力到底的……果然容明玠有些惊奇地回道:“我自然也关心世妹,无恙便好,倒不一定要见面。”本来见一见更妥,可表弟语气这么古怪,他直觉不见为好……
宗陌默然把茶饮干。
好的,做媒需要经验,撮合仍待努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