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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皇帝下旨命苏贵妃迁往明昙别宫休养,与之同行的还有包括可贵嫔、芸美人在内的五六个有宠妃嫔。
皇家有行宫,六月盛暑歇夏之用,距京都有两日水程,往昔皇帝体弱不便车马,每年仅皇后带着一干人等前往。
而苏贵妃的休养所在,是皇家的一所别苑,在木桑山东盛景区,包了一座山头,范围极大。有时皇家子孙因春游、狩猎或者其他缘故,会在那里小住,不过随着皇室嫡系的凋零,这所山庄已长久废置。
苏贵妃起行之前,皇帝暗命对明昙进行了六七日的赶修布置,虽匆忙了些,但动用大量人力物力,据说装点可观。从随贵妃起行之人来看,大家都猜知此乃皇帝最得宠的一干妃子,此行必有所谓。
果然皇帝不久便也宣布起驾,亦往明昙山庄,留太子在京暂摄京畿事。
当然这也不过面子上事,百官大臣半数都随皇帝同行,皇帝仍旧掌握朝政。
但临时有什么消息传递往来,自然都需经过太子。无论如何,十五岁的太子总算正式走到前台来了。
元谌生活发生了极大变化。京畿内大事没有,小事一天少说也百十来件,每件都过到他眼前,巨细无遗。他的舅舅、户部尚书任天宁称太子未成年,功课一日不可辍。再加上皇后对他也甚不放心,以前不过旬日进宫,现在改成每日进宫问安,对他处理的政务插手甚多。
太子烦扰不堪,觉得现在的生活一团糟,实质与从前并无差别,皇后和外祖那边根本是不肯放权,而每天汇总给他的那些,根本可有可无,就是拿来为难他的,真正要做决定的,不是转给别苑做神仙的父皇,就是被皇后或者外祖相关人等给把持得死死。
好在还有宗陌,耐心劝说,半教半带。把那些在元谌看来无用琐碎的小事,一桩桩挑拣起来,略加分析,那些如同杂乱线团的琐务经过宗陌的手,一下理得泾渭分明,由小及大,微细之下看到大局。
往往被宗陌理出来的脉络,太子无需去向皇后报备,可他却逐渐有了统领总纲的从心所欲,仿佛立于峰顶向下俯视,京畿乃至全国更大范围内的一动一静,尽收眼底。
元谌对宗陌越发佩服,亦越发青睐,整日不能离开。
到了五月中旬,京都的热闹尤胜以往。
今年春有明经科,秋有进士科。很多举子赶在暮春时节便提前来到京都,打听风声、结交朋友,都是不可避免之举。
民间流传“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的说法,说得是明经考试相对容易,进士科颇难,且进士科每次只取二三十人,明经科人数是其百倍。
当然进士及第要比明经入仕吃香多了。但凡有才学者,宁肯一次次去挤那个象牙塔的塔尖,也不考明经。
但并不是说明经入仕的人就完全无法得到重用,往年也大有才子、名流乃至名宦,系明经出身。只不过明经取中后等官的时间比较久罢了,倘家族底蕴丰厚,那便不用长期等待了。所以明经依然受到青睐。
进士科三年一次,宗陌上辈子当年本无进士科考,因新帝登基,临时加一次“恩科”,所以她考上了。
今年宗陌原打算考五月的明经入仕,一来,这辈子她的身份打造得不如上一世完美,没有直接参加进士科的资格;二来,她要赶时间。
结果皇帝赐了门荫入仕,把最麻烦的这一关节给跳过了。
元谌对自家的科考不甚了了,听宗陌介绍了一点之后,哪里还坐得住,所幸现如今元谌行踪是皇后或其他人无法控制的了,借口考察民情,两个人一同出了东宫。
街市上到处是举子,明经科多少家里有些背景,因此这些人大都年纪轻轻,衣着明洁而外表光鲜。
两人钻了好几个酒楼,听了几场高谈阔论,指点江山。有些还有几分模样,有些可着实不太成话。元谌和宗陌也不深究,忍着笑再赶往下一处。
其实最大的一个聚集场,据宗陌所知,就在她自家的店里。因避嫌故,她没带元谌同往,但元谌无论如何纠缠着,要去她家里。
初见时元谌也曾到她家中,不过时间极短,小太子觉得未尝尽兴。
宗陌无法,且小太子最近确实还算用功辛勤,就算当他的奖励也罢,只得把他带了回家。
不过心头暗起戒备,上一世小太子也器重她,可没这么时常要跑她家的癖好。
等她入赘了相府,小太子若也要这么时不时跑一趟,那可不方便得很。
现在就得找个方法来堵炮口。
她还在寻思,元谌已经开了口,叹道:“灵韵,你干嘛这么早就要成亲啊?”
“唔?”宗陌含笑,“略早,不过,有道是良缘不可待,即使略早,也非为不可呀。”
元谌闪着发光的大眼睛,问:“听说相府小姐极美,你见到过了?一见钟情?”
宗陌板着脸道:“未婚夫妇不相见,臣未见,殿下又从哪里听说的?”
元谌撇嘴道:“宫里都传开了呀。很多宫人私下在传,我都听见了呢,这位相府小姐虽非亲生,论起容貌来,简直比梁相爷亲生的还亲,甚至不比曜仪宫那位逊色呢。”
元谌和苏伶亲近,对于苏贵妃的喜怒无常早有耳闻,且苏贵妃偶然见他,也没给好脸色,他不太喜欢那个倾国女子。听说有人容色堪与贵妃相拟,且惊且喜。想来贵妃独领风骚十余年,终于将要到宣告落幕的时候了,只不过……那样的美人儿,与他无关。
元谌心里不酸,只是有些遗憾。
“孤去年定的那位太子妃,听说也是很美的,还有张家那位大小姐,也是非常好的……唉,可惜都无缘。”
事情刚刚发生的时候,元谌无比难受,时过境迁,他也就心有不足的随口叨叨而已。
岂不料身边常年春风浅笑的那位恼了:“呵,看来殿下对太子妃份上亦属平常,张家小姐才是咬不到的那一口梅子吧?”
“啊?”元谌茫然,“哪能呢?”
“不然,如何念念不忘?”
元谌眨巴眨巴大眼睛,无辜道:“我没想她呀。”
宗陌更恼:“没想?你一个妻子就这么失踪了,生死祸福俱都不知,居然毫不在意。呵,原是殿下金贵,那太子妃哪里当得起殿下想呢?”
元谌茫然纠正道:“灵韵,孤的太子妃名叫何云烨,不是张姝姝。”
“我是说何云烨!”
“你开始明明说得张姝姝啊!”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半晌,宗陌别转头去:“反正你这人无情得很。”
宗陌性格一向很好,无事令她着急,一般亦不能令她恼怒,这么没头没脑夹枪带棒的还属首次,元谌想了想,使劲又想了想,眉开眼笑道:“灵韵,孤就知你对梁小姐钟情至深,你们良缘将近,所以以此推心,望天下好儿女皆成配,你是在为孤与何小姐嗟叹吧?”
宗陌嘴角抽了抽:自作多情。
不理他了。
元谌道:“就算我想她,可也没用了啊。何小姐如今……唉,我希望她还活着,但是就算活着,我和她亦是无缘了。”
宗陌不出声。
元谌虽在说着“想念”、“希望”之类的话,但可见心思是很淡的。
她和他,大抵只有君臣的缘份,其他上头,真是所谓的“缘浅”吧。
收拾心情,微侧了脸重展笑容,欲将这话题引开。
陡见轩外花丛里,有个影子一闪而过。
她定定地望着那里,眉尖微蹙。
她这个小家虽没有极上乘的防护,出于安全起见还是有所安排,能不声不响直入内宅之人不多。更何况太子出行,已经跟着太子的封霆亦在左近,有谁能把这个大高手也瞒了过去?
答案几乎昭然若揭。
她重整的好心情瞬间又毁了。
偏元谌还在说:“孤只望下次可以顺利一些,听说父皇有意今秋再次选秀,各路花鸟使都出去了呢。”
宗陌瞥他一眼,凉凉道:“陛下此番,怕不为太子选妃。”
元谌低下头,闷闷道:“那也得有我的份。”
——怕只怕是挑剩下的。
宗陌咽下这句有失刻薄的考语,转而微笑道:“去年殿下选妃,并未大张其事,只考察几大家,涉及范围亦小。唉,可我听说今年派出去的花鸟使就有百人之多,下半年的选秀,想必声势浩大。”
太子选妃乃一朝大事,加上大华盛平年久,本来大选的可能性非常高。按照惯例,要从各有爵之家选拔十岁以来之女子,以备选用。但元谌情况有些特殊,帝后之间暗澜涌动,并未采取一向成例。
可今秋这趟大选,皇帝为了自己采选,那规模就非同一般了。为了预防各家藏匿,事先已派出成百花鸟使。今秋的人仰马翻,已差可想见。
“咦,宗卿你的语气不赞成么?”元谌不解道,“孤也听说有些官员不满,可宫闱十年未开,选秀难道错了么?”
宗陌不答,却道:“殿下,前朝有一首诗,便写的是花鸟使甄选良家女子一事,可要一听?”
先已缓缓吟来,“醉酣直入卿士家,闺闱不得偷回避。良人顾妾心死别,小女呼爷血垂泪。十中有一得更衣,九配深宫作宫婢。宫门一闭不复开,上阳花草青苔地。日日长看提众门,终身不见门前事。此辈贱嫔何足言,帝子天孙古称贵。”
不待元谌有所应答,跟着又道:“还有一首,具言入宫后事。殿下请听:上阳人,上阳人,红颜暗老白发新。同时采择百余人,零落年深残此身。妒令潜配上阳宫,一生遂向空房宿。宿空房,秋夜长,夜长无寐天不明。莺归燕去长悄然,春往秋来不记年。上阳人,苦最多。少亦苦,老亦苦,少苦老苦两如何!君不见昔时吕向美人赋,又不见今日上阳白发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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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这两首诗分别为元稹和白居易所作,诗名《上阳白发人》,原诗太长,剪切了一点。吕向美人赋,指的是唐玄宗民间大索美女,吕向撰赋批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