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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东法华庵。地处僻静,周围树木葱茏,琉璃半掩,淡淡的檀香之气,论地界规模和空灵寺是没法比,却不失为一个清修所在。
三更天气,雨势渐渐小了,一行三人一马,来到法华庵。
卫勇敲门,半天出来一名小尼姑。卫勇说,他家公子游学历练,自北而南,这一日到了元州,没想到听说元州要打仗了,不敢在城外多留,连夜进城,欲待找个歇脚之处,刚好看见了尼庵,想要在此借处几天。
卫勇一面说着,一面掏出一锭银光锃锃大元宝。那小尼姑初时被闹醒很不高兴,迷迷糊糊揉着眼睛似听非听,见了银子,立刻打起精神,把三人让进了庵堂。
略不多时,一个年长些的尼姑出来,殷勤招呼,自称惠仪,说主持年纪大了,半夜里不便惊动,就由她出面来招待。
何云烨怕她多事,便道:“茶水皆不用,我们都累了,只要先歇下便可。”说着又叫卫勇打赏。
惠仪接过了赏银,眉花眼笑,态度越发勤谨,连声道:“是是,小庵虽然地僻,清静也有清静的好处,城中贵人有时也欢喜来住上几宿。有南院和西院都可以住的,只西院前日被何侍郎家的小姐包下了,还有南院,小公子,请随我来。”
不走正面大道,拐入左侧过穿堂,便是南院,院子不小,两侧各有五间屋子。惠仪引着何云烨到右边上手的一间屋子里,不说陈设,至少还干净。
何云烨很满意,就叫惠仪自去,惠仪收了赏银,格外殷勤,看她身上都打湿了,便说烧热水来。尼庵毕竟不是客店,水食都要临时准备出来,何云烨原本有些嫌麻烦,但惠仪连声说“不麻烦”,她身上湿衣也委实难受,就让她办去了。
趁惠仪去叫小姑子准备的当口,封霆找到何云烨,开口就问她索要解药的方子。
何云烨借除蛊之名把封霆留在身边,当然是想为她所用,但亦知这个人不易收服。即便如此,未料着他这么急不可耐地向自己摊牌,一时无语。
封霆冷冷道:“何小姐是想食言吗?”
何云烨没好气道:“我食什么言?”
“我们曾有交易,我救那小丫头,你给我解药。”
“你救活雨心了吗?”
封霆看了眼何云烨,语气平淡:“至少以你反映来看,她不会再有危险。”
“呵。”何云烨道,“真正要能脱险,还得拜托我表兄,你至多算是做了一半而已。为这一半,我也已给了你一个青纱袋。”
封霆语音深沉,暗藏威胁:“这么说,小姐压根儿就不打算践约吧?”
何云烨极怒,索性仰面大笑。
封霆在这当口追索解药,明知何云烨绝不接受,但他只是不想让何云烨那么顺理成章,以为他好糊弄而已。因此,对何云烨的所有反映,他都已经做足准备,可这个大笑还是让他稍稍的出乎意料。
且这笑声里充满了蔑视和嘲讽,他又如何听不出来。
他性情一直不算好,听到这么赤。裸。裸的笑声,便似一声声都切在他最薄弱的要害处,疤面上陡地一阵扭曲,忍不住就想发作,但终于隐忍:“你笑什么?”
“我笑你,没有能力,却妄自尊大。”
封霆不说话,面上伤疤由深色转作赤红,双目闪着凶光,显然意在威胁,何云烨若是不给出一个让他满意的答复,可也别怪他做些什么。
何云烨才不怕,这人仇深似海,活着的目的只为报仇,现在一只青纱囊能给他带来七天的自由,食髓初知味,哪里就肯放弃。
她忽地收敛了笑容,道:“也罢,你既救了雨心,我也不能不给你一个交代。”
她此行带了两个包裹,卫勇背着那个大的,不过在住下后,卫勇很自觉地把大包裹给她放在了房里。何云烨上前打开包裹,里面有十来个包囊或者匣子,她抽出一个打开来,却是文房四宝。
封霆有点被她搞糊涂了,看着她一样样取出摆在桌上,就着一点油灯,研墨执笔,一挥而就。
“拿去。”
封霆没动手,疑惑的看着她。
何云烨说:“青纱囊里香包儿,可保你七日无事,每制成一剂,可重复使用。这断然不是最终药方,但是,我至今尚未为你详诊,对蛊毒详情终不甚了了,消除不难,但隐患却是没法预知,譬如可会反噬,蛊主能否发动,你应知,这不是我推诿之辞,我再大的本领,也不可能见你数面不加研究便知根底,我本拟多费些时日,才拟出最终的药方,你既然等不得,那么我手上最现成的,也就是这张方儿。你拿去吧,反复使用,当保无虞。”
封廷刚要发怒,说她出尔反尔。待把方才拿到手里,扫了一眼,瞠目结然,一肚子的质词竟然闷在肚里。
这张方子上面,十之八九列出的药材或者香料,他看不懂。有的并非是以两、克称量,而是以某花之蕊、某木之芯这样来衡量。还有所需器皿,他更看不明白那些是什么,哪里有,怎么造。
何云烨懒洋洋不想理他,挥手道:“你找个通一些的医师,好好向其请教,他能制出来,必然有效,若无效,或者我对其功效有所夸大,你只管回来兴师问罪不迟。”
封霆哑然。
……难道还能怪人家只写方子,不给他熬制出来吗?
还是在这人家出逃过程中,强逼她这会就给自己多制几副药?
……那么他救雨心,是不是确实也有不彻底呢?
何云烨连多一眼都不想看他,挥手像驱赶个小虫子:“走吧走吧,暂时研究不出来,可以一边儿藏着药方,一边儿躲在菜园子里忙活,也是不错的。”
封霆最终什么也没说,深深看了她一眼,推门去了。
不一刻小尼姑来为她打水洗面,何云烨不要她留着,随意打发了出去。
上一世,她带着雨心逃走,一路上的住宿行旅都由雨心照管,她可说没在这方面费太多精神,但这一世雨心重伤,她没奈何抛了雨心出门,为了掩饰女扮男装的真相,有些事只好自己来了。
她是大小姐脾气,一贯的衣来伸手,对于很多基础生活技能,也极不精通。
为了隐瞒身份,她不能叫这庵里的姑子相助服侍,只有自己来,从未觉得简单的洗漱换衣,也会这么困难。
“哦,雨心,雨心,”她在心里暗自道,“你的伤要多久呢?什么时候我才能回家接你?……齐玄玥,齐大小姐,好狠的手段,好毒的心肠!”
前生,她和齐玄玥便是一个不死不休的劫,但全没料着,今生之劫来得这样快,这样猛烈。
只不过是她阻碍了她实现“凤格”命的道路罢了,可前生,这会儿不也不是她,而是张姝姝,怎么她前生就没想着去杀张姝姝?
何云烨想到这里,不自禁微微苦笑:丁忧侍郎府的守备简直形同虚设,人人都能随便来踩一脚,张家一早把线人安排进入府中,齐玄玥更是凭着个人身手就能一路冲到澹怀堂。但齐大小姐想要对少师府也这么如法炮制的话,估计不进二门就被抓了……
何云烨眼神冰冷,上一世,她们直到最后关头才由于利益冲突而成为不死不休的对头,那么这一世,齐玄玥提前动了手,并且伤了雨心,意味着她俩的你死我活提前了。
何云烨在心底里暗暗发誓:有她在,齐玄玥这一世就休想哪怕是仅仅表面上有完成“凤命”的那一天了。
相同的困扰次日清晨又遇到了,在梳头的时候,何云烨又把齐玄玥痛恨一顿。
拾掇停当出房来,昨夜大雨已收,青空如洗,整个禅堂和周围的绿丛飘逸着一股令人舒适的清新。
卫勇远远跟着她。这委实是个老实人,不差遣他绝不多事,而差遣到他头上,他就努力做好。
不过,武功不错,能力一般,很多事情仍然不可以委托他来办。
封霆住的那间房与何云烨在对面的一排西屋,这会儿还没动静。何云烨诧异,以他的武功,就算连日通宵,也不可能高卧不起。
何云烨向卫勇招手,让他去看看封霆。
结果那门是虚掩着的,卫勇跑进去一看,茫然的拿了张黄纸退出来。
何云烨看那张被撕下的经卷纸上写着是:“等我七日。”
没头没尾,毫无交代,抬头落款更是一概欠奉。但就这笔力之遒劲刚健,瞧来颇是不俗,何云烨想,原来封霆并不是个只会动武的大老粗,可是前世封大都督是以目不识丁面目出现的,就有奏章,都是文吏代笔,而且整篇整篇全是大白话。小皇帝酷好风雅之学,最是不喜行武,偏这人积军功,有直接上书皇帝的特权,于是每次小皇帝看他的奏章都当作刑罚一般,从不认真看,随便就会批,“准奏。”可常常就会掉入大白话的陷阱里,准一个两个对小皇帝绝对无益的奏事,有几次影响到政事平衡。气得她采取雷霆手段,不给她先看过的奏章,绝不让小皇帝批阅。
……这个人,倒底戴了多少张假面具?自己何时才能全数揭开他的假面?
话说回来,何云烨把药方开给他后,以为此人就会忍气吞声一段时间,不料他还是连夜就走了。
说什么“等我七日”,也就是七天以后纱囊药性佚失,他就又回来寻个囊儿戴戴?予取予求,他想得美!何云烨冷笑一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