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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云烨目不转睛瞧着雨心。小丫头本来无论旁人怎么折腾都一动也不动,但不知是那瓶药粉的作用,还是封霆持续输入内力之功,她似有所觉,微之又微的嘤咛一声。
听见这一声,何云烨欢喜得什么似的,眼圈儿又有些红了。
封霆很有意思的瞧了她一眼,这个初见面便智计百出令他上当、石室中还似乎随时向他和齐玄瑢动杀机的淡漠小女郎,没想到还有如此易动情的一面。
他问:“伤药?”
何云烨摇摇头,唇边流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我不能先知,哪知她、哪知她会……”
她精通医术,以及制香之道,但重生以来,她所注重的,不在于伤不在于病,而是她计划中不久的将来对自己能够派上用场的物事,哪能想到人在深闺,还会遇上刀祸,压根就没准备什么治伤良药。事到临头,她连最普通的金创药也拿不出来,还亏得这一瓶药末,是前不久制迷药的必备原料,没用完,存在房里一份,她方才情急之下记起来。
这其实还是一种香料,可以减缓血液流速麻痹知觉。这能帮助雨心减轻一些痛苦,于留在她体内的致命伤,却是无益。
但减轻痛苦也是好的,何云烨前世曾历过战场,知道在战场上受伤的士卒们,很多并不是因为伤情致命而死,而是给活活痛死的。
只要能减轻痛楚,雨心还年轻,生命力充足,她自然而然就能生出一些抵抗之力,从而为疗伤争取时间。
何云烨又再起身,走到书桌之侧,也不就火,砚台里落了雨水,她就着这些微雨水研了墨,匆匆写了两张纸简儿,递与封霆道:“你抱着雨心,送到我表哥那里去,把这两张简儿给他。只消安全送到,便等如是你救了雨心的命,我自然会满足你之所需。”
今夜之事再三出于意料,事到如今,能帮得上忙的,只有表哥容明玠了。
她只这样交代,也不说表哥是谁,更不提表哥住在哪里。封霆可不是一张白纸般的齐玄瑢,亦不是江湖经验粗浅的齐玄玥,他做事每一步骤都极为仔细,既要求她拔蛊,那便是要和她长期打交道了,不可能不把何府上下探一个里外分明,半点不落。
果然封霆只不动声色接了两张条儿,没有开口问,把雨心轻轻一抱而起。何云烨急止:“等等。”
取过一件罩衣,披在雨心身上,分明是怕她淋雨受冷,这做得有些小女儿态了,封霆不禁轻笑一声:“她若刀伤不死,吹风淋雨又怕甚么!”
何云烨不理他。她的小雨心随着她,可也是个娇贵人儿呢,能和这种糙汉子比嘛!
一俟封霆离开,何云烨立即在房中准备起来。
她装病原是想施行一个拖字诀,在她计划中,传染性急疫之说传出,就算未能确认,以天家之贵,也不可能再让她进宫。但今夜出乎意料的事情再二连三,继续装病,显然已不可得。
不说别的,齐玄玥只要能逃出去,一定还会想出各种办法来为难她,她总不能一直躺在床上等对方来动手脚吧。
至于齐玄玥能不能逃出,何云烨并不怀疑。
虽然那姑娘如今还年轻,办事不老道,可是,元州城是她齐家的地盘,这都要能让人手到擒来,这也未免太不成事了。
至于临时跳进来救她的那个人是谁,何云烨也大抵猜到了,不过还需等他回来,确定一下。
所以,等到追踪齐玄玥的那汉子垂头丧气在门前一张望之时,何云烨已经全副装束,收拾妥当。
再作男装,轻衫便服,远非如从前历次出门的少年公子打扮,这一回大有简练之风。
那汉子一路追踪齐玄玥,追出府去,哪及齐玄玥对于本地巷陌了然于心,且她武功不及,轻功却是略略高出此人,七转八拐,没多久便已跟丢。他记挂何家小姐的安危,也不敢深入追远,只得折了回来。
只在房门口一探,何云烨候之久矣,看到了,出声唤道:“请进来。”
那个汉子有点犹豫,半晌才挨挨磨磨的进来,瞧着何云烨的装束,男装倒是第二次见了,不足为奇,可是这半夜三更的,忽然这样打扮起来,他还是奇怪极了,不觉张大了口,连避嫌都忘记了,失声道:“你、你……何小姐,你病好了么?”
他和齐玄玥打斗时,何云烨精神不佳,没能瞧得清楚,但已猜到一个人,这时见了他,毫不意外,莞而一笑:“原来是你,这位送信的大哥,多谢你方才救了我一命。”
这人便是苏伶从京师打发来的送信人,先前何云烨见他老实淳朴,形容谈吐与乡下人无异,也没多大在意,不料竟还有一身惊人本事。
所以她这么说着,心里可是暗呼一声“惭愧”。没想到以她两辈子的人事历练,还是看走了眼。
又问:“敢问大哥姓名?”
那人不好意思,两手摩擦着身上湿淋淋的衣服,道:“不、不敢……小的、小的贱名卫勇。”
何云烨眸光微转,追问道:“大哥是受侯爷所命前来助我吗?”
卫勇正是是苏伶入宫前的世仆,苏伶为了一个女子,家都不要了,族也不要了,甘愿净身入宫,操持贱役。卫勇忠心耿耿,可没离开苏伶,但多少年来,哪里听闻人叫过一声“侯爷”,乍然听到何云烨这般称呼,他一时心旌摇动,激动加上感动,几乎要哭出来,结结巴巴却又坚定地答道:“是,侯爷差小的来,一切听从小姐差遣!”
何云烨微微一喜。她已有了收伏封霆之意,但彼人性情怪戾,身手也着实太高,就算为己所用,也不能随便差遣。但自己接下来要费的手脚可多了,这个卫勇的身份和身手,都是她目前最需要的,无异于想睡觉送来一个枕头。
这才明白苏伶深意。他大约也是发现了朝廷旨意甚急,就算使人送信,也不过快了那么一二天,这样的情况下送信就是走个程式,说句“不好意思啊”,但他不仅如此,还让送信人留下,等于是送了一个即战力到她身边,这是更进一层的示好表现。
“好。”她说,“我等会儿便要离开这里,卫大哥你就和我一起走吧。”
卫勇眼露惊诧,但他惯听使唤,何况又是他最崇敬的侯爷派他来,叫他要听何小姐的话,他更无二话,点头应是。
便在此时,封霆也回来了。
整个过程比封霆想象的还顺利。
他找到容明玠时,那少年尚在灯下沉吟。——他当然早已猜到表妹多半在玩什么名堂,先前容夫人不肯离开澹怀堂,就是他让表嫂方碧荨去强劝走的。这一位老夫人在那里,岂不是表妹要束手束脚,反而不方便行事吗?
半夜而来的封霆也就罢了,看着送到了一个伤重垂死的小丫头,容明玠倒是真出乎意料的一惊:澹怀堂那里倒底搞成什么样的惊险刺激了?这当然只在心头想,他没问,接过两张纸条来看,一张是个药方,很多珍贵的人参熊胆寻常药店是配不到的,反而府库里尽有,还有一些常用药,是需要临时去抓。他便打发小厮长安连夜按方行事。
另一张上面何云烨草草写就她目前的打算。容明玠看了不禁眼神微微收缩:向知表妹大胆,可不知居然大胆至斯,连把朝廷、把圣旨都戏若无物。
他还是没说什么,这一回亲自冒雨跑了出去,未几回来,告诉封霆,何云烨日常所骑的小马“牡丹”就在西侧门下柳荫下,一路打通,他们放心离开便是了。
封霆也是这会儿才知道,何云烨竟是存了个弃家出走的心思。
回到澹怀堂,果见何云烨一切均已装束好。封霆到了这时,也是暗暗感叹一声:这小女子固然是胆大包天,但是,她视世俗规矩,有若足下之尘,这样离经叛道的勇气,他自己当年就不具备。
她虽年少,但手段、心智远超同侪,将来成就,莫可限量。也许她真是个注定传奇的女孩子,自己倒霉了半辈子,说不定跟着她,有望否极泰来。
封霆来找何云烨,原本只打算让她解毒,但是如何能令她为自己解毒,又能不为其所困,一直是他非常犹豫的事情,他连最坏的结果——功成之后杀人灭口这一招都想过了,反正是天下人人负他,杀个把人也没什么了不起。
但也就是个想法而已,通过上次打交道,已深知何云烨绝非平常对手。别要存了恶心思,被她看出来,反而借着蛊毒一把再将住他。所以这两天,无时不刻在踌躇和观望中。但蛊毒在身,敌人众多,实容不得他长期躲藏,他还是选了一个何云烨最需要助力的时候出手了。
现在来看,自己这一出手挺明智。
何云烨见了他,从桌上拿起一个青囊纱袋,道:“解药太过复杂,配起来不是一天两天,你且把这个挂在身边,它可以帮你屏蔽气息,令敌人在七天之内无法循着蛊毒寻到你的踪迹。我再另行帮你调制解毒之方,有几味药非同等闲,可能还需要你亲自设法去寻。”
封霆大喜,抢也似的接过来贴身藏好,一向不露声色的面庞上,伤疤微微颤动,可见心里实是激动非常。
何云烨打好了两个包裹,一个大的给了卫勇,小的那个轻巧异常,她在手上拎着,撑伞一路悄无声息地出府。
三人这一番行事,连个灯都没点,府里纵有巡夜下人,哪里能发现他们的踪迹?
出府,果见那匹何云烨心爱的红色小马就在街转角处的柳荫之下。
它温顺地小跑上前,拿鼻子尖儿温柔摩擦,以示亲热。何云烨把包裹挂在小马鞍上,跃身上马。
临去回头望。四野里一片沉寂,天地间除了哗哗雨声再没其他的声响。她最熟悉不过的旧府邸,宛若一个沉默老者,静静伫于雨中,安静看着自己的孩子离开。
这一去,海阔任鱼跃,天高任鸟飞。几时重回家里,她不知道,总又有生命中几年的分离,她原已做好了这个准备,但没想到今生的离别,还提前了两年。目中有泪,心微发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