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媛媛仍旧盯着屏风,从那里无声无息蹿出一条人影,手中持剑,胸口滴血,英俊的面庞上,还带着些儿煞气,有些迟疑地望着面前这个惊慌失措的少女。
说是少女,也许不够妥当。面前这女子年纪甚小,但已是妇人装扮,一袭桃花色薄罗长袍,领口袖边有刻丝泥金如意云纹,式样简单却富丽万端。
他似乎想要举起剑来,但还没下定决心。犹疑之间,看到那少女忽然白着脸儿向他摇了摇头。
满心激动中的李嬷嬷终于发现异常,“怎么?”就想回头瞧去,却被张媛媛死死拉住:“不,嬷嬷,别回头。”
她即刻间恢复了镇定,虽然脸色依旧是苍白的,双目仍旧紧紧盯住那个突兀出现的少年,却是语气轻快:“呀,嬷嬷,还是你替我洗一洗——”
李嬷嬷愕然,张媛媛朝她在唇间竖起一根手指。
张鉴边叫边闯,却是没有在第一时间闯进来,他心存顾忌,既怕刺客,又还不敢一口叫破,只说“见驾”,为首的海棠女官等当然不肯轻易放他入内,忽听张媛媛那一句话清清脆脆传到中庭,众人无不面面相觑。
张媛媛象是刚刚醒悟到父亲说了些什么,又扬声答道:“不,爹爹,请你稍候,乳娘在替我做事呢。”
一面说着,一面对着那人,往内室指了指。少年神情变得愕然,但看出了张媛媛并无恶意,他已知从这府里到院落内外都已封锁,插翅难逃,就算这女子的指点不怀好意,他却也没有第二个选择,当下也不多言,迅捷向内室闪去。
这下李嬷嬷看清楚了,受惊不小。但媛媛还是死死攥住她,李嬷嬷倒底多经人事,料知自家这女孩儿必有主张,极力镇定下来不作声。
媛媛几步绕至屏风之后,看着那上面一团污渍,那是一块血迹!
她想着便是从方才那人身上流出的血,这么多,那个伤口可有多么惊人。她脸儿越发白了,四下没有趁手物件,随手扯了块椅子上的搭裢,拼命擦拭。
李嬷嬷看明白了,也立刻前来相帮。
她这一会不作声,张鉴在外面可真发急了,顾不得太多忌讳,嚷道:“娘娘,有刺客!大家小心,抓刺客呢!娘娘,我……我要进来了!”
三步并作两步强行冲入,但内室内空空,余香袅袅,哪里有人?正自愕然,媛媛从屏风后面闪出来,红晕满面:“爹爹,爹爹,你也太——”
“也太”什么,她似不愿对父不敬,没有继续。但责怪之意甚明,况且脸色晕红、发髻半乱,想也知道是在做着一些女孩儿家不可声张之事。
张鉴既恐且惭,由不得双膝一软跪了下去:“娘娘,请恕臣无状!只是、只是府中来了刺客,千真万确……”
“什么刺客!我没看见!”一直温柔腼腆的少女募然变了脸色,语气也不客气起来,“爹爹,你是否想得太多了?女儿刚刚入宫,并无仇敌,这刺客,怕是爹爹你招来的祸患,却强行借着女儿之名想闹大不成?”
这话不能不说是极端准确,可不就是做爹引来的麻烦么!但张鉴又哪里敢承认,忙道:“不、不是的,娘娘,是外面有刺客,有刺客逃了进来!我恐怕……臣恐怕伤到了娘娘!”
张媛媛脸色变白,倏然又涨得通红,颤声说:“胡说,我这里哪有刺客,爹爹,你难道非得坏了女儿、坏了女儿……不成?”
她说不下去,呜呜痛哭起来。
张鉴心里一沉,明白女儿想偏了,说什么刺客,光天化日闯入她的闺房,这要传了出去,新册贵嫔的名节可不就毁了。
刚才,他只想到刺客别要当场以她为质,因而心急火燎,大有不顾臣仪之势,经媛媛这么一哭,才后知后觉想到这个可能性,别说女儿,连他都是懊悔不已、后怕不已。
归根到底,是由于父女平素从无情感联络,遇事临头,相互猜疑就很正常了。
他急忙安慰:“不不,不是这样。刺客未曾闯入,娘娘大安,臣这就放心了。臣退出,让宫女们入内侍候娘娘可好?”
他见媛媛面色愠怒,急着补充:“娘娘身边人多些,臣也宽心。娘娘放心,臣这就加大搜捕力量,绝不教恶人惊扰凤驾!”
张媛媛未曾理会张鉴的示好,只冷笑一声:“还说什么侍候呢,爹爹有正事、大事要干,女儿只得退避,”她提高声音,“海棠,摆驾回宫!”
她此行目的,一是不肯衣锦夜行,回来耍耍威风,可最想要针对的对象并不在府内,她一股力道就无从打下;二来也是想再见一面乳母,自己从前在府里受尽欺侮,身边服侍的人一个个都成了大姐心腹,若非乳娘百般照顾,她能否活到成年都难说,这个愿望却已达成。
如今任务既完,她对张府更无留恋。
但只是内室里那个人,她并未想着见过他,可是见了他,万难忍住一言不交。她决心冒险也还要拖一拖。
宫女们已经簇拥进来,她想了想,向海棠道:“我气得糊涂了。你自出去安排回鸾,我这里还得和乳娘说两句话,——关于我亡母之事。”
贵嫔回家,特意点名要见乳母,肯定有事。她刚才和乳母确实没说上多久,就发生了张鉴闯入的意外,自然是有没来得及交代的。但海棠稍稍为难,毕竟,张鉴的“刺客说”把大家吓得全精神了,虽然目前来看贵嫔娘娘这里还是安全的,可鬼知道那刺客躲在哪个角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横刺里出来对贵嫔娘娘来那么一下子呢?海棠心惊胆颤,可是巴不得贵嫔娘娘最好一点都不耽误,马上启程为是。
然而贵嫔意甚坚决,也许她年纪太小,根本还分不出轻重吧。海棠叹口气,轻声道:“娘娘,奴婢去把侍卫们叫进来,娘娘可得快些儿啊。”
半副鸾驾的仪仗,如此高规格,此行虽未有禁军统领等高级角色在内,却足足有六十四名侍卫奉驾。这些人把这所不大的院子包围起来,管保护得跟铁桶也似。
海棠出去安排了,张媛媛低头想了会,叫两名大宫女守在廊下,她带着乳娘进入内室。
刚才她一直都是站在内室门口,使得宫女们就有心想入内也不得其门而入。
轻轻走进来一看,没寻着那名刺客的踪迹,她不禁一楞。随即少年从她床后一显身,她立即便笑了,眸中柔情四溢。
“齐少将军。”
齐玄瑢捂着胸口伤处,趁这会儿功夫,他已将那个可怖的伤口草草做了处理,现在不再会到处溅血那么可怕了。
少女突口叫出了他的身份,他又惊又疑,黑凌凌一双眼睛直对着她瞧。
张媛媛低声说:“少将军不必开口,只听我说罢。你放心,我会救你。在我离开之前,千万莫从此撤出,外面院子里防护紧密,想必逃不出去。但等我离开,我这位乳娘会给少将军发信号,你且躲到她那里……待这边搜索完毕,少将军还是躲回来,我这屋子,等闲不敢有人来,还是比其他地方更安全。”
她琐琐碎碎交代一通,也难为这小女子,短短时间想得如此周到。齐玄瑢不想说有很多细节,他可比她懂得多,不必这样仔细交代。然而,他仍旧疑惑不解,素不相识,为何她要如此助他?
张媛媛注意到了他的表情,猜也猜得到他的疑虑。微微叹了声,道:“少将军可还记得……去年端午龙舟,我、我……”
她说了一半,满面通红,眼中忽然蕴满了泪,返身就冲了出去。
留齐玄瑢又是惊愕,又是茫然。
他逃进这家高墙,方知是闯入了少师张家。太子少师张鉴,他认识,幼时节礼曾拜见过。除此之外他连少师府那位鼎鼎大名的公子仙郎,都是在元州被围时方才有了第一次交往,至于张府女眷,更是一个也不识得。
他想了想去年端阳。元州风俗,五月初五赛龙舟,是一大节日,城中官宦及富贵人家,都在沅江两岸设棚观看,他是学艺方成归来,跟着母亲一道去了,却嫌躲在棚子里气闷,和几个新交少年到处游荡,难道是那时,这位张娘娘见到了他?看她这样年轻,去年想必还未入宫。
但是,齐玄瑢彼时情窦未开,别说是张家女孩,那个端午节上,见到了何云烨,也照样没往心里去啊。
却未料着还有这样的奇缘。若非如此,齐玄瑢自忖恐怕今日逃不出天罗地网了——他随便逃进这一家的时候,万万未曾料到,这府中竟然有着如许强悍的府内实力,而且警觉程度之高,差点就把他逼到绝境。
他朝着媛媛微微点头,表示承她的情,目光很是柔和,那是感激,也是——媛媛不明白那是否就是钟情,她十五岁人生,没有经历过少年这样的眼光,她心里激动得怦怦直跳,几乎又要落泪。
仍旧噙着泪,对他低低说了句:“后会有期。”便带着乳娘离开内室。她能把女儿名节这个大题目搬出来堵住爹爹的口,自也非常清楚,万一真被抓到有人躲于她的内室,那将会是一场怎样的祸患。
对海棠,只说受了惊吓,提前回鸾,不再见外人,且乳娘为她重新理过了妆,她亦不愿再次穿戴那些重重叠叠能压得人断气的正装。
小贵嫔执拗起来,还是有些脾气,反正她根本就不再露面了,也不担心失了宫仪。海棠女官如何肯轻易得罪了眷宠正深的小贵嫔,自然件件依她。
媛媛却是当真受了惊,当晚回宫,便发了场高烧,令得乘兴而来的皇帝略为败兴。次日,贵嫔身边的大宫女秀芸,即被册为美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