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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万清并不等她的回答，接着道：“明昙山庄刺客行刺那天，贤侄正好也在山庄里面？”

　　宗陌勉强一笑：“凑巧而已。”

　　“我还听说，之前判断矢獛一案，贤侄身边着实有几个奇人。第一乃是封霆，如今他为太子侍卫。第二乃是巫女神黎，可惜已经死去。还有一个，若隐若现，最为神秘，据说，他的年龄不大，与贤侄差不多。”

　　宗陌索性沉默了，这条线整理得如此清楚，她说什么都不必要，只等曾万清吐露真实意图了。

　　白发皓首的老者眼神深邃，看不出是喜是怒，缓缓的说道：“贤侄，不必紧张。老夫关注过你到京都后所作所为，出发点都还算不错。你阻止、或者延缓了大华可能的两场大战，也曾力阻大慈恩寺闹剧，如老夫料得不错，日前龙佛寺大火，也与你有关——至少是你派人进去破坏那螭龙骨架，那位来无踪去无影的高人，莫非是封霆吗？”

　　就这最后一件，他猜错了，不过大体路子上都对。宗陌暗自骇然，这位老大人的观察力当真惊人，难怪，上一世在乱世即将到来之前，他明明与自己全无交往，却临终托付宰相高位——若非他这一托付，即便皇帝有心，太后也没那么容易通过。

　　现在他的立场，宗陌已经非常确定。

　　她低声说道：“老大人明察，皇宫之事尚有别情，但——大抵不差。”

　　因为佐洛举出现在皇宫，这实在不容易解释，况又和全局无关，反正，说倒底也就是她进宫生出一系列事端，最后毁了螭龙骨架，揭穿了血祭内幕。

　　曾万清目光炯炯，陡然把声音压得更低了：“然则，嘲风国师已死？他的影响力不复存在？”

　　宗陌微一犹豫，决定实话实说：“不敢有瞒老大人，那嘲风生死不知，但是，他可能施用的邪术血蛊，据深谙此道之人言及，那源头蛊虫还在……”

　　曾万清耸然一惊，失口道：“所以皇上？”

　　皇帝仍在某些人的控制之中，宗陌不敢接口，点了点头。

　　曾万清深深地叹了口气，沉默良久。

　　终于，又打起精神问道：“所以，断崖上和齐玄瑢大战的，果然是嘲风？齐少将军一路追到京都，与国师大人有不死不休之仇恨，莫非，齐敬业总督正是死于嘲风之手？嘲风何以杀他？”

　　曾万清似乎是想确认嘲风实际上与南蛮有染，但宗陌更清楚齐敬业之死的原因：嘲风以二十多年宫廷血案的真相威胁齐敬业就范，齐敬业不肯，宁肯一死。

　　嘲风都失踪了，他的身世，过去可能是个威胁，如今则最好永远都不要公开，她含混地道：“齐总督在断崖上兵败遭擒，受到侮辱，嘲风似乎又逼迫过甚，齐总督宁为玉碎，宁肯杀身以报国。”

　　曾万清凝思一会，淡淡笑了声：“原来如此。”

　　话锋一转，“如此说来，贤侄多次相助齐少将军，你和他同仇敌恺，交谊颇深。”

　　宗陌干脆不解释了，爽快应承：“我与他因缘相识，生死之交。”

　　“齐少将军忠良之后，如今冤情莫白，甚为可伤。”曾万清目光陡地一闪，盯住宗陌，“他如今身在正阳岭上，十万大军包围夹击，危在旦夕。贤侄既与齐少将军生死之交，可有良策解此危局？”

　　老家伙的真实意图，终于露出来了。

　　任谁听见这样一个提问，都会头痛，宗陌却倏然松了口气，叹道：“晚生一介文弱，心有余而力不足。如今之局，国家不能尽忠，知己不能酬报，晚生灰心不已，正待去职解官，从此江湖漂泊，不问世事便了。”

　　曾万清笑道：“贤侄江湖漂泊，可是有意向往山东道上漂泊去？”

　　宗陌忍不住翻个白眼，全戳穿了有何意趣？

　　她悻悻道：“以晚生一介白身，往哪里漂泊都一样。”

　　曾万清道：“可贤侄并非一介白身，老夫记得你托病推官，并非朝廷不用啊。老夫这里正有一件极紧要的差事，万望贤侄领职上任，休再推却。”

　　“老大人请吩咐。”

　　曾万清倒未立即开口，拈着白须想了好一会，方道：“江南地区久雨二月，此刻灾情严重，到处都在赈灾济贫。可老夫也听说这件事推办不力，贤侄，老夫有意推举你为监察御史，去往江南视察灾情，代天巡狩便宜行事，你看如何？”

　　宗陌愕然。

　　曾万清以为她迟疑，更把话说得明白：“老夫并不完全为私情。江南灾情十分严重，老夫听说十室九淹，流民四蹿，正阳岭所处地段，恰是灾情最为严重之地，朝廷此时发兵，并不高明，怎奈老夫无力阻挡。贤侄你此去江南，明是视察赈灾，亦不妨暗中见机，或有法能使正阳岭兵灾与洪荒流民之隐患一起消弥。不过，这件事情万分危难，贤侄若能前往，老夫与你的岳父，定然给你最大支持。”

　　宗陌自从朝廷发兵令起，便在几次揣想，正阳岭一战，无论正反，其实都有危险。曾万清可能只觉得十万大军之下，齐玄瑢等万难保全，宗陌却有更深的忧虑，正阳岭上能人颇多，只怕一战不力，南蛮趁机入侵，那时可就给了正阳岭真正崛起的机会。

　　正因为这样，宗陌一直在想着，她要亲自前往寻找机会。

　　可若仅为白身，她冒冒失失跑过去当真一点作用也没有。她想的也就是和岳父打个商量，把她往哪里一塞，借个名目下江南。

　　不料，曾万清先一步想到这里，还想得那么周到！自己以代天巡狩的名义出京，那真有很多周旋余地了。

　　两位内阁老臣联袂举荐，宗陌这个监察御史，次日即获授命。

　　更料想不到的是，旨意下发后皇帝再一次把宗陌召进宫里。

　　自嘲风入宫，宗陌就再也没机会正大光明被宣召了。不但是她，就连梁怀山等都莫名其妙，猜不透内中情由。

　　等到出宫，一干关心宗陌此行的老臣子赶紧把她叫去。宗陌表情奇特，似笑非笑，答称其实是张妃召见，恳请她视察途中，多多关心正阳岭之役，她的哥哥被擒在正阳岭，如能顺手捞出当记大功。

　　众人不由得大喜。出兵乃是朝廷正令，曾万清和梁怀山也无法反对，因此，宗陌此行名义上是视察和监督赈灾的情况。但张妃这一来，等于皇帝给亲自开了方便之门，然则宗陌行事有什么越界，也抓她不着短处了。

　　在带人方面，也费了一番筹谋。

　　宗陌此行是暗行，赈灾确实也需要察看，那便不想让当地官员得知。她根本不以官身出京，如此带得人就不多。

　　她原想带上雾思，小丫头有些胆怯，考虑到此行确实可能有危险，宗陌并未勉强。雨心倒是自告奋勇，但她重伤后身体素质相当一般，宗陌也不答应。

　　宗陌必须要有一个知根知底的随行服侍，段清萝提出由她和宗陌同行：“你既暗中相机行事，身边总得有人，妻子同行最为合理，不教人见疑。”

　　宗陌可以打回这个理由，但她看出来，段清萝受她的影响，其实也很想动一动。段清萝聪明心细，也能吃苦忍耐，宗陌看不出强行不许她同行的必要，也就同意了。

　　大雨一直未停，但雷电已经很少。为了赶在早两天出发的大军之前，宗陌决定采取分段行路方式：仍然倚仗水路，而在一些有名的险滩之地临时换车马，这样做最大的难处在于加大费用，不过宗陌自不必为此费心。

　　出发之际，太子亲自来送行，并且一定要把权安给宗陌带着。

　　宗陌此前已要来了封霆，可太子隐约有些听说宗陌此行的任务，说道：“孤知你有封霆，他是办大事、正事儿的人。这奴才虽没有大能为，贴身服侍最为知机，小打小闹也有三拳两脚。”

　　嘲风失踪，太子目前处境亦转危为安。何况除权安外，太子自有人保护的，宗陌不多推托，答应下来。权安身手颇为不错，有他近身侍奉，宗陌夫妻也相对更多安全，又不虞秘密透露。

　　再加上几名家将，这一行总共八人。

　　顺江而下之际，见接官亭人来人往，又有一拨官员及家属到京。

　　容明玠亲自迎接，一行华丽车马上有“何”字标记，宗陌便知父母就在其间。容明玠科考在即，想是父母上京为侄子打气来了。

　　宗陌不禁百感交集，靠着舫门，只不舍得进去。

　　太子在岸边见了，只道对他恋恋不舍，一个劲挥舞手臂。

　　段清萝含笑示意，宗陌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泪却也同时落下。

　　一路平安无话。

　　宗陌在路上，凭着记忆画出几幅地图，以此来判断朝廷大军的行军路线。

　　正阳岭的位置比较特别，距离入海口百余里。原则上，如果正阳岭提前听说，不愿与大军硬拚，早一步退入海域，本朝海禁，海路向来没有开发，大军很难攻打，他们便安全了。

　　可是，在宗陌看来，正阳岭不战即退的可能性极小。

　　无论崔文俊、抑或齐玄玥，都胸怀大志，不是退缩的个性。

　　还有一个关键问题：齐玄瑢倒底在不在？

　　如果他在，这个上一世惯于采取急行军，出其不意快攻的常胜之将，在这一次兵力悬殊的情形下，将会采取何种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