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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入云山的薄雾还未散去,山下不远的一处官道上,一辆刻着“沈”字徽记的香车缓缓行驶。
春风拂柳,桃花娇艳,那香车的帘子是粉面绸底,上边绣着大朵桃花,与景色遥遥相映。
车外跟着的两个小丫鬟臊头臊眼的,满脸不悦。
其中一个实在忍不住编排起来:“好不容易来三清寺躲懒几天,偏偏赶巧这佛寺修葺,不接待香客了,真是晦气。”
另一个丫鬟朝香车里瞄了一眼,刻意压低声音:“咱们伺候车里这位主子几时幸运过,你且忍忍吧。我看她也快到出阁的年纪了,等她一离开沈府,咱们两个自请去大娘子那说好儿,表陈忠心,打死不离开沈府。离开她,就清净了。”
“诶你是没见着,人家那大姑娘和三姑娘旁边的丫鬟不知有多威风,就咱们这个二姑娘,偏是个不受宠的,连带着你我也跟着倒霉,真是伺候够了。都说人心换人心,那别的小厮下人都吃香的喝辣的,你我就得跟这穷酸姑娘过日子。”
“嘘……”
香车内的女子闭目养神,长长的睫毛微颤着,螓首凝如细瓷,娥眉皎若秋月,细白的指节攥着帕子,显然车外的话是听进去的。
沈谣蓦的睁开眼,那双眼睛明媚如清泉,顾盼生姿,耀目动人。
听了这么多年的奚落,她倒是习惯了外面丫鬟的议论。
小时候她不懂事,觉得自己和大姐姐都是同样养在大娘子屋里的,为什么下人们对待她和大姐姐的态度截然不同呢?后来她才知道,大姐姐是嫡出的女儿,身份尊贵,自己是庶出女儿,还没了亲娘。
在别人眼里,大娘子能容得下她,分她一杯羹都阿弥陀佛了,还妄想要什么排场,尊重。
沈谣自幼谨小慎微长大,这样刻薄难听的话在她耳里不过云云,她此刻担忧的是昨夜那场梦境。
那梦里的场景太过于真实,以至于她现在都久久无法回神。
她梦见平亲王世子一家上下暴毙诏狱,官家为了羞辱他,要娶一小官家的女儿做世子妃。这婚旨不知怎的就落在了沈家。
沈家主君沈崇荇只是个五品的谏议大夫,育有一子三女,嫡亲女儿沈龄是大娘子生的自然不能嫁,余下的就是沈谣和宠妾生的沈兰。
那梦里,爹爹是属意自己嫁过去的,她那时在三清寺给小娘拜祭,听闻那平亲王世子顾宴,乖张暴戾,是个喜怒无常的主儿,她便以随侍宝华大师诵经为由推迟了几天,皇命等不及,沈兰嫁了过去。
而后她回京不就后便被威北王看上了娶回家。
哪想一朝宫变,威北王竟然起了谋逆之心,官家下令满门斩首,她也跟着惨死在了王府里。
想到这儿,沈谣手下一片冰凉,白皙的额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那疼痛太过真实,以至于醒了这么久她还是沉浸在那场泼天的灾祸里。
比起这些,更让她诧异的是一早醒来便有僧人告知寺庙要大肆修葺,开始清点香客,冥冥之中,这不是赶着她回去吗。
沈谣有预感,此番突然回京定与那梦境有关。
若她没猜错,平亲王府应该已经在抄家了。
*
行了小半日,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入京了,道上也热闹起来。
官道宽敞,两侧是碧绿的水稻田,隔着百步便有喝茶的小凉棚,农家田地里卖果蔬的小摊,香车轿辇,行人三两。
春风和煦又温柔,沈谣掀开帘子,微风吹在脸上,涌动着桃花的香气,沾在睫毛上,鼻尖上,满是甜腻的味道。
就快到汴京了。
沈谣想好了,这个梦就是在暗示她,想活命就不要嫁给威北王,倘若这次回京真的有婚旨落到头上,那么她也眼不眨眉不皱的应下。
哪怕那顾宴是个乖张暴戾,阴鸷冷血的人,总不会杀了她吧……
想到这儿沈谣怔住了般,手猛地松开,软帕掉在了绣鞋上的触感让她恍过神来,香腮已流下冷汗。
沈谣按捺住心情,低头去捡。冷不防马车突然停顿,她扶着扶手,轻声问了句:“外面什么事?”
丫鬟小红盯着前方黑金色的贵族马车,四匹毛色发亮,脚力上乘的宝马牵引着,上边的帘子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威”字,不免感慨那威北王战功赫赫,英姿飒爽,就连出行的马车都这般贵气华美。
她目不转睛敷衍着:“姑娘,前边威北王的车架行过。论理,咱们是该停驻礼让的。”
沈谣心一惊,攥紧了帕子,白嫩的指尖用用力过猛转瞬泛了白。
怎么这么巧碰见威北王的队伍?
沈谣佯装镇定的回了声后便缩在了马车里,她用手捂着帘子,生怕哪缕春风没吹对,把帘子掀开,再让他瞧见。
对于这位日后要谋逆的主儿,沈谣可是避之不及。
好在等了不到半柱□□夫,威北王的马车离开了,沈谣杏眸漾着碧波,饱满剔透的朱唇微张,在车里轻轻舒了口气。
酉时,夕阳如洒,落日熔金,褪去了一天的鸟语蝉鸣,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风声很静,此时人的感观异常清晰。
过了护城河,便是城门了。
递过去沈家的腰牌,沈谣她们赶在闭城门的时候进了京。
河岸两侧的树,翠绿茂盛,杨柳树垂條而下,泡桐粗壮的枝丫冒着浅粉的花苞,满是盎然春色。
穿过一马平川的古朴石桥,便是大墨最繁华的地段。大墨是没有宵禁的,所以此刻里边仍然川流不息,人影浮动,叫卖声鼎沸不觉。
教坊画阁,楼宇林立,箫鼓喧空,耀翠夺目。
香车顺着人群行驶过两巷四街来到了罗琦巷沈府门前。
黛墙朱户,门前立了两座高大巍峨的石狮子,沈谣下了马车,径直朝里走,没走几步便有管家婆子将她拦住。
那婆子一身深紫色比甲,神色端庄,沈谣认得,这是大娘子身边的一等官家婆子岳妈妈。
“二姑娘请等等,主君和大娘子传见,现下都在花厅等您呢。”
沈谣心里“咯噔”一声,隐隐有些预感要落实的忐忑,饶是如此,她仍旧面上含笑,声音柔柔:“好。”
说完,便朝花厅方向走,背影袅袅婷婷,腰身盈盈一握,体态美好又轻盈。
岳妈妈伫在原地,望着那纤细背影出了神。看二姑娘那神色从容,眉眼笑意的样子怕还不知道待会儿等到她的是什么呢。
不过也是,这二姑娘本就不是主君亲生的,唯一能照拂她的小娘也死了。论理,也就她去嫁人最合适,谁让她是个抱来的呢。哎,那位世子可不好惹,可怜二姑娘花儿一样的年纪,就要去守活寡。
花厅里,只有沈崇荇和大娘子盛氏。
沈崇荇不停的搓手,盛氏面色也是欲言又止,沈谣拜礼时低头瞬间瞥见了案上明黄一截圣绢,心里霎时清明。
“女儿拜见父亲,大娘子。”
盛氏走到她身前,扶着她:“坐下,谣谣,你父亲有话对你说。”
沈崇荇在屋里走来走去,不停的踱步,听闻盛氏的话神情一滞,他搓着手,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
这事说来也怪他点背,昨日那平亲王府的世子不知道做了什么混账事惹得官家震怒,王府上下全都抓进诏狱里。
下了朝后他去中书省送文书,路过上德殿正好撞见官家,被提溜进了殿里,才有了今日官家赐婚的事儿。
若说从前,他一介五品小官能攀上亲王府家世子的亲事,沈崇荇肯定一千个愿意,巴不得把嫡女塞过去。可如今这王府凋零,世子失了宠,再不是那个高高在上,名动京城的顾宴,这让他嫁女儿,那不是把闺女往火坑里推吗?!
嫡女沈龄不能嫁,昨儿如玉跑到他房里哭了小半宿,扬言若把沈兰嫁过去她也不活了,沈崇荇素日最宠他这位小妾,美人儿一哭他这心肝脾肺都跟着化了,也就答应了。
算来算去,就剩沈谣了。
沈崇荇余光瞥了眼沈谣,仍是不敢说,他推了推盛娘子,让她说。
盛娘子埋怨的斜了他一眼,敢情好人都让他当了。饶是如此,她咳了两声,还是说明了事情原委,见沈谣不说话,也有些愧疚。
这个女儿自小没了亲娘,养在自己屋里生的乖巧可怜,主君这么做确实对她不公平。
盛娘子有些心软,刚想劝沈谣就被沈崇荇搡了下:“大娘子,家里那两个才是亲生的,你想明白,谣儿纵然跟咱们亲厚,可到底骨子里流的不是我沈家的血。”
话一出,沈谣震撼的转身看着她,眼睫有些颤:“父亲,您说什么呢?”
沈崇荇是铁了心把话挑明,此刻也就不再遮掩,他坚毅的脸挂着冷漠:“谣儿,你的生母其实不是季小娘,她当年抱着襁褓中的你到我府里做妾,我也是看她可怜才收下了你,念你乖巧听话,把你放到大娘子屋里,当嫡女养的。”
他手指点了点檀木案子,定定道:“谣儿,为父也算是养你十几年,做人不能忘恩负义吧?”
沈谣恍惚了一瞬,只觉得可笑,可悲!
忘恩负义?言下之意,若她拒婚便是配不上沈家供养她这十几年了。
沈谣冷笑,她本心石落定,要嫁给世子的。可她总以为父亲会愧疚,会不舍,却没想到他丝毫不留情面,反而咄咄逼人,打破了她对这个家最后的一点留恋。
在沈崇荇和盛氏探索的眼神下,沈谣缓缓开口,微微翘起的唇瓣透着淡淡粉色,嘲讽道:“能嫁给世子做正妻,女儿求之不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