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矢獛一案告结,官方并没有对案情给出明确的陈述,然而各部邸报以及安民告示已经布满四城:此案告破,完全出于偶然,不会对当前稳定大势有任何影响。
如此安定民心的广而告之下,凶案以及它所曾经一度带来的阴暗面,就象轻沙一样散落在茶余饭后的光影泡沫里,再无踪迹。
宗陌看着手中这一份邸报。没有什么特殊信息,从中全然看不出,朝廷打算对此做些什么,甚至,邸报相关都没有看到最为关键的“那摩思”名字。
她笑一笑,随手丢了这份邸报,懒洋洋靠于斜榻,在阳光里闭上眼睛。——心里,却无由涌现出大理寺预审那一天,她在孤零零的黑暗里,所迎面的触目阳光。
尽管只是短暂一刻,然而那种黑暗和孤独无靠般的恐惧感,却已深植于心。只有亲身经历,才能真切体会到代表公正、高高在上的公堂、牢狱、律法……意味着什么样的冷厉无情。那些延续多年的沉案,那些多年如一日在黑暗里呼号的囚犯,其所能够承受的压力完全超于想象之外啊。想想看,封霆就经受了那种残酷的精神压制长达十年,遑论还有无时不刻伴随实体之上的摧残……
她很快掩去负面情绪,让自己的身和心都尽可能沉浸入明丽暖融的光明之中。
画屏香雾,帘底无声,宗陌几乎很快倦倦睡去。——从城内到城外,地面上到地面下,中间穿插那么多惊人变故,几日几夜以来,她没睡稳过连续两个时辰以上,纵然在最为折腾得起的年龄,毕竟也会感到困乏。
“公子,”这一觉睡得也不安稳,雾思在她耳畔轻声禀告,“神黎来了。”
“哦,好。”
宗陌一扬身坐起,神黎是她叫来的。
接过雾思递过来的一把面巾,她轻压于眼、腮,尽快恢复清醒,一面瞧着轻松快活飘进来的九黎巫女。
这个事件里神黎完全没有受到影响。其他人或随宗陌一起被官府带走,受了一场惊吓,或如封霆这几天也是马不停蹄在办事,唯有神黎,当天她出京都去看顾自己那头宝贝坐骑青牛,回来之时,这件案子“不易居”受到的最大影响也过去了,她所做的就是找到宗陌,随随便便跟着她而已。宗陌不会予她任何压力,这么大事情,她当作玩儿一样。
所以神黎还是神采飞扬、兴高采烈的旧模样。层层襕曲的茜红色蹙金堆花长裙,银烂耀目的璎珞圈玉流苏,双手双足数不胜数的金镶玉镯子,还有裙上琳琅满目的佩戴饰物,总之,整体看起来就是一只会行动的发光物。
……和阳光比耀眼么。宗陌捏捏眉心,无语地在心里吐槽一句。
神黎欢欢喜喜同她打招呼:“嗨!宗少年,你找我有事?”
她对宗陌的称呼不固定,小孩儿小娃儿宗少年宗少爷宗公子乃至圣母赐予的光之类,全看她一时高兴想当然。
她这样的性格,和她争执称呼之类的细节末枝只会浪费时间和口水,宗陌早已习惯,一指对面绣墩:“坐。”
这是有意准备的。她斜靠在榻上,神黎随便往哪张高背椅一坐都要高出她一大截儿,怎么看宗陌都会象大人低头看小孩,只有坐于绣墩,她这么慵懒斜躺,也不会带来半点心理压力。
“神黎,我有话要和你谈谈。”
神黎哪里猜得到她心里的弯弯绕,浑身琳琅作响的跑去坐下了,弯下腰,双肘抵在膝盖上,双手托着腮,笑眯眯歪头盯着宗陌。
“好的,什么事你尽管说吧。”
有些事,宗陌想问已久,但总觉得掌握信息太不全面。然而在之前了解到张家是朗月后人,又亲眼目睹了朗月遗物之后,宗陌觉得,没有必要再行拖延。她事前已经组织了一遍想要询问的流程,此时略作思考,便启口问:“九黎和南蛮,原来都属于朗月国不是吗?”
神黎倏地瞪大眼睛,似乎有些意外她的发问,但随即露出灿烂笑容:“是这样没错。”
“那么,你们之间,为什么好象不共戴天似的。”宗陌见她想插话,微微摇首止住,强调,“你看不起南蛮。”
神黎连续眨动眼睛,但在宗陌指明她对南蛮的成见以后,反而沉默了下去,想了一会,才说:“嗯,你说得对。因为南蛮本不该存在,他们只是叛变的一族。我们九黎才是朗月正宗!”
宗陌微微扬眉:“以我所知,朗月是一个宗主国,它由西南地区不同部落联盟组成,下属十二方国,四大族系,那时候,既没有九黎、也无南蛮。”
似乎预感到接下来将要面对的艰难时刻,神黎反常的沉默了许久,脸上笑容也终于一点点湮没无影,她慢慢道:“你必须要问这些吗?”
“必须。”宗陌肯定,同时把手上银戒亮了起来,“神黎,你为什么跟着我,我所戴是什么,我想,有些事情你比我更清楚。你不把过去的一切和我交代明白,让我怎么帮助你呢?”
最初宗陌用这枚外表毫不出奇的银圈儿勾住了神黎,并对她保以神秘的姿态,然而相处半年,彼此也有更多沟通,象宗陌并不非常了解银戒来历这种浅层秘密,不再隐瞒对方。神黎更关心的是银戒本身,她不关心戴戒指的人是否了解过往——想想也正常,银戒所有者段清萝对这件物事所具备的意义同样一无所知。
神黎平素纵然大大咧咧,但有一点她早就确认无疑:她跟着宗陌,想做的事情,成功概率要比独个儿单干大得多了,何况,在她看来,宗陌是银戒的主人,想要了解真相也是顺理成章。
她脸上难得现出了郑重,也不用手托着腮了,挺直起腰板,慢慢说道:“宗公子,你曾住在元州,想必听说过一些朗月旧闻。没错,朗月是个部落联盟,权力分置的一个国家,其中以武米、洛举、撒骂和金竹四大族系为首,分别掌握君、臣、师、匠四大权力机构。百多年前你们大华成立,把朗月赶归西南,这些事,我们不怪大华,因为朗月本来就属于十万大山,那时只不过是我们一些首领权力膨胀昏了头,见中原内战想占便宜。可是,朗月战败以后,并未全部撤退回十万大山,以金竹王为首的一些部族向大华投诚,永远留在了大华,到现在,元州一带仍有许多朗月苗裔。”
“退入十万大山的朗月还有武米、洛举、撒骂三族,可是,由于每一族所担负的职责和能力不同,失去了金竹,使得我们失去了‘匠’的能力,也就是相应的机动和再生的能力。朗月的纷争连续不断,作为‘君’之一族武米的统御能力也随之减弱,终于有一天,朗月在一场内乱中一分为二。四大族系中的武米成一族,因为无法再使用朗月之名,我们选择了远古旧称九黎;另一族以洛举和撒骂为首,绝大多数的小部落也跟从他们,他们人多,但力量并不统一,只是会共同推举首领而已,但其联合的形式远远弱于当初的朗月。这些年来,九黎甘心在大山深处养息生存,他们却一直有着野心,不断干扰大华边境。大华给了一个统称叫做南蛮,这甚至是包括九黎在内的,你们大约以为,只要住在十万大山里的通通都是南蛮子吧!”
原来如此。朗月与大华相争失败,被逐出中原的同时四分五裂,可倒底是什么导致分裂呢?仅仅失败本身,抑或——失去了对朗月而言异常重要的宝物?
宗陌如此想着,并没有问诸于口。
“九黎现在已被族灭,是怎样被灭的,为什么你认定是张家所为?张家有何来历,你知道吗?”
问到了眼下最关键的问题,神黎脸上一下失去了所有颜色,浑身颤抖起来,压根儿没有想到,宗陌今天请她来,再不是花好月圆的好说好玩,却分明要把心上覆盖最严实的一层创疤当场揭开,她无限惶恐,可也暗暗透着久已有之的期待。——也许,和宗陌相交以来,她就在期待这一天的来临吧!
她定定的看着宗陌,眼瞳里变得茫然,逐渐有晶莹的泪光闪动其间,忽然,两手捂住面庞,唔唔痛哭起来。
“哎,别哭别哭。”宗陌好生意外,这异族的女子,即使满口嚷着报仇,但两世里也只见她没心没没肺大大咧咧的样子,从未见她如此失控,“你好好的告诉我就行,别哭啊。神黎,你看,你现在不是孤立无援了是不是?始终有我站在你这边了是不是?这都是好事呀,为什么还要哭呢?”
神黎重重地点头,一时却没法忍住那样的伤心,依然哭着,断断续续地说:“之前我不是说,有些部族留在了大华,姓张的就是其一。……张家真实身份,是金竹王的后裔,他们、他们……从很早的时候,从我小时候就开始了,恢复了与九黎的联系,族长一时糊涂,答应帮助他们,可是……没能成功。他们怕走漏风声,又觉得九黎没用了,就、就干脆狠心屠杀了九黎!”
动不动就屠杀……还真是张家的行事作风啊。宗陌微微冷笑地想着,却问:“你们族长答应帮助金竹王后人做什么?”
九黎哭声终于稍止,停顿了好一会,回答:“就是寻找朗月的国宝,凤凰火玉玦和螭龙灵犀玦。前者下落无人知,然而族长掌握着前者的线索。”
终于说到正题了!宗陌虽早有猜测,至此亦微微有些激动:“你们族长提供了火玉玦线索,但是,张家没能成功拿到火玉玦?”
神黎颓唐地点头:“火玉玦不在那里了,它不见了,不是族长给的线索有误,可是,张家就归罪给族长,指责她泄密!”
九黎族长知悉火玉玦由栖霞山看护,并且把这个秘密透露给了张家,然而,这一世火玉玦在宗陌手上,当然张家盗不到,但上一世,张家想必盗取到了,可他们仍旧采取了屠杀九黎的行为。无论成与不成,反正张家都没想让九黎还存活于世。宗陌轻轻叹一口气,想着这一点千万得瞒住封霆,不然,让那个人知晓栖霞山血案还有九黎作为帮凶,非找神黎拚命不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