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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谌又惊又喜,转头望向窗外:“灵韵!”
宗陌换去了前两日所穿小太监服饰,一袭青衫,束发罗巾,耳边重又缀起一颗闪着幽蓝光芒的明珠。
他笑吟吟倚着窗台,晚风徐来,清月斜辉,说不尽潇疏蕴藉,意态风流。
元谌睁大了眸子望他,隔日不相见,他予他的印象又焕然一新,只觉他斜斜倚靠、浅笑轻欢的样子,一辈子都看不厌倦。
“灵韵,你去哪儿了啊?”元谌一整天盘算不下,或气他见了朋友忘了自己,或忧他别要中途生出波折遇上危险。待见面,一概忧虑恼恨化为乌云。
宗陌笑答:“我家。”
元谌愕然:“你从家来?……你家不是被封了吗?”
宗陌笑道:“小可还有一间别居,很少去。上次大理寺行事匆忙,未曾封了这一处寓所,刚好满身风尘,回去换了身衣服。”
任庭垚规规矩矩侍立于太子之后,闻言不出声,嘴皮子动了动:“狡兔三窟!”
元谌拍掌笑道:“原来你还有一个家,上次你带我去的家里就很好玩,回头你再带我到别居,一定也很好玩!”
这小孩只想着玩,宗陌不由失笑:“殿下,上次请入舍下,乃是主人翁待客之道,不过那里是小可常居之地,真没多好玩。”
言下之意,就是他这秘密的别居更好玩,元谌当即欢呼雀跃:“好好!什么时候我们去啊?”
“结案之后吧。”
任庭垚轻咳两声,总算说到正题了!他正待开口,忽见太子探头出去左右张望,狐疑地问:“不是应该还有一人吗?灵韵,你那朋友呢?”
说着,很自然拉住宗陌的手。宗陌掌心稍有凉意,但更多的是温软。他拉着就不想放。宗陌微微一笑,道:“乡野莽夫,恐冲撞贵人,不见了罢。”不动声色地把手缩了回来。
“是吗?”元谌扁扁嘴,“你交的朋友都很古怪。”
他看看宗陌,也许这样评价他会不开心,于是补充,“不过也很好玩,神黎就很好玩。”
宗陌噗的笑了:“她又怎么好玩了?”
“就是好玩啊!”元谌想起来,笑得两只眼睛弯成月牙儿,“我和你说灵韵,她可喜欢你了,可会夸你了,她说她有一个座骑,好大好大一条牛,京城里不便带来,但是你们一起坐过,那上面别说坐两个人,再加上我都可以!唔,什么时候咱们骑着那个出去玩?”
宗陌微角微抽,想着神黎不知和太子都神侃了些什么。之前再三关照过有关元州城外的事情不可吐露一字,也不知这巫女会不会讲到忘形处,没轻没重都透露出来。
老让太子这么胡说八道,准能扯个没完没了,权安看任庭垚实在被憋得浑身不自在,觑准了宗陌尚未答言的时机,忙小声附在元谌耳边道:“殿下,不如请宗公子先进屋来?”
元谌醒悟,忙道:“对了,你手还有些凉,快进来。”
人进来了,就能提正事了,权安给任庭垚拚命递眼色,任庭垚有些茫然,倒是宗陌会意,神态从容地与他见礼:“任统领也在,未知矢獛案如何了?”
任庭垚大喜,急忙接话:“可不正为此烦扰。那个那摩思实在是老奸巨滑,什么都不肯招认。咱们限于礼仪,又不能给他逼供。”
宗陌轻轻“哦”了声,眸中似现出奇怪的神色,慢吞吞问道:“任统领,还想要他招认什么?”
任庭垚愕然:“这……那个,难道不是该把团灭一案交代清楚么?”
“这个还需问么?案情已经很清楚了,结案即可。”
“什么?”不但任庭垚糊涂,连元谌也糊涂了。
使团被屠,只有两个人生还,一个是以勇武著称的扎西,另一个则是假装死了却没死的那摩思。是谁造成这惨案,前者也就罢了,但那摩思在里面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费这么大力把那摩思抓回来,不就为了搞清楚这些?哪有个糊里糊涂就结案的道理?
宗陌摇了摇头,解释道:“矢獛使团在大华境内遇害,此事非同一般,若不擅加处理,后患无穷,这天下无人可担责,因此圣上派殿下出面。天幸其中关键人物未曾遇害,那么,他会做出对双方都适当的交代。——当然,主要还看大华,皇帝陛下与各位股肱大臣自有判断,需要他给出什么样的交代?”
矢獛使团一案,关键不在于真相,而在于,案子已经发生了,接下来谁能够占据这个案件的主动。想和,大事化小;想战,激化矛盾;如今既获那摩思,主动权就完全掌握于大华,根据朝廷需求的不同,那摩思那里给出的“真相”自也大相径庭。
太子负责查案,他已顺利完成任务,接下来,要猜度皇帝的意思,那就太费力了。
宗陌当然希望杜绝这场战祸,可是凭着某些朝廷风声来看,他猜最高那位的想法正与此相反。他已经付出最大努力,通过透露目前“打不得”的蛛丝马迹,顺利拉拢到了朝中两位大学士的同盟,可是,究竟这些动作能否说服皇帝改变想法,宗陌并无把握。他猜度不出最上层那位的用意,也不想去猜,更不会怂恿太子和皇帝对着干,把好不容易拿到的一场功劳都枉废了。
只是这种小心思,就大可不必对太子说得太清楚。
一席话,说得元谌和任庭垚都有些豁然开悟。——即使还有些不解,也不妨碍他们感受到重压解除的突然轻松,连得相对老成的任庭垚都跳起来。
“宗公子说的是!我这就去关照季辅,连夜准备,明天结案,转交大理寺,哈哈!”
元谌眉花眼笑,一把拉住了宗陌:“我就知道,什么样的复杂局面,你一回来就能迎刃而解。”
宗陌微笑道:“还不能算全解决了呢。殿下,你得写个奏章,交由枢密院代呈。”
元谌的脸顿时垮下来:“怎么我还要出奏章?”
宗陌心底叹了口气。小太子……虽然因为唯一在宫外的好友意外卷入凶案而勇敢承担起一次责任,然而,他的心性却并未由此一跃跨向成熟,本质上,仍然是个贪玩的小太子啊。
任庭垚已出去了,宗陌示意权安,暂退外边,室中无人,她忽然整肃衣裳,向着太子大礼参拜。
元谌惊道:“灵韵,你做什么?!”
宗陌道:“灵韵拜谢太子,若非殿下为灵韵挺身而出,草民怕不只有灰飞烟灭一径而已。”
这说的并不是虚辞,宗陌至今隐隐有些后怕。
这件案子过于凶险,要不是她事前已和太子相见,幸运的是太子对她有种特别依恋,若毫无准备下卷入此案,她不过是大浪之下的一只蝼蚁。无论此案走向如何,最终会促成什么样的结局,但在官方,始终需要一个四平八稳、光鲜公正的结论,最重要的自然是大华朝廷和这件案子没有任何关系,往后会发生什么,大华没有丝毫责任……那么,在这种情形下,作为本案的“第一涉嫌人”,宗陌几乎注定会成为替罪羊了。
所以,大礼拜谢,应有之义。当然,也还不全为此。
元谌今年十五岁,论理,还是一个小孩,他活泼好动、贪玩懒惰,有时是个幼稚鬼,这些都情有可原,太子具备一种难得的纯良天性,清锐目光从未被尘埃所染,历练多了,将来大权在握时间久了,完全可以慢慢成长。
但这些的前提是,太子拥有由他领导下的完整、强大而平和的政治集团,具备等待他成长的平台。
表面上看,他毫无疑问具备这些优势,但,不是事实。上一世,如果不是南北交战大华节节败退,朝廷原有根深蒂固力量一夜间如腐根尽蚀;如果不是何云烨脱颖而出,牢牢掌握政治中枢,元谌就已未必能够度过最初登基时的危险期。——即使那样,作为帝位天然继任者的元谌还是败给了新生力量齐玄瑢。
而这一世,元谌面对的困难更多。战争有可能不再发生,这却将导致一个负面结果:任家原已根深蒂固的力量愈发强悍,他还非常可能会迎接一个绝对劲敌:嘲风和尚。
嘲风的外貌、才智、武功,样样都处于顶尖,更何况他还具备着一旦争论起来比元谌更纯正的血统。而嘲风目前亲近皇帝,到底暗底下做了哪些事情、埋伏了哪些隐秘力量,犹未可知。
但总之,元谌将要面临的危险和考验,远胜前世。
宗陌对正在发生的一切暂时无能为力,然而,作为一个重生之人,作为掌握先知之人,她能做的,就是敦促太子尽快成长起来。
成长、成熟、甚而强大,砥砺不久之后的狂风暴雨。
元谌如何知晓她心内的想法,只是手足无措,道:“灵韵,可这些是孤自愿做的,又不要你感谢。”
宗陌微微摇首,道:“灵韵受殿下大恩,唯有从今追随太子,肝脑涂地、粉身相报而已。”
一室之中,唯有元谌和宗陌两个人。宗陌这话,按理来说是有些逾矩的,皇帝还在,她不该对太子这样表白,不过,宗陌这话也不完全是对太子所言,她猜想深宫之中的那位皇后,必然还是能够听见今天宗陌对太子所说的话。四面楚歌、孤立无援的境地太过困难,宗陌需要援助和同盟,选择深宫那位,成为目前的盟友比成为敌人要明智得多了。宗陌相信那位听见了这句话,当自有判断。
“哎呀,灵韵所言太重了!”
元谌有一瞬间的呆怔。他没料到,少年人的一时热血冲动,在宗陌竟然感恩如斯。他都要粉身相报了,自己又怎么好意思随便敷衍而不给予最大程度的重视呢?……好吧,元谌似乎想起来,当时决定跨出这一步的时候,确实也是想着负担起太子应负的责任。只不过见了宗陌以后,事事都有宗陌拿主意,他早已忘记初衷。
元谌双手扶起了宗陌,眼中透出难得的认真,“灵韵,你教我罢,这奏章该怎么写?”
“是。”宗陌站起来,笑容仍旧清淡而从容,“殿下,其实写这个,或者以后还会有更多更复杂的事务,并不会如想象中的难于处理呀,反而会是很好玩的事呢。”
元谌又一次怔住:“好玩?”
宗陌微笑着道:“殿下想想看,那么多人,那么多复杂线索,殿下只需站在最高处,做全盘的决定,你的几句话,几个简洁的指令,就把这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岂不很奇妙?”
“嗯……你说的好有道理。”
第二天,太子元谌通过枢密院呈上奏章,表示使团一案已结。皇帝看了奏章,当场没有对案件表示什么,却破天荒对太子褒奖有加,并附以赏赐。
太子十五岁,从没上过朝,更没理过政。赏赐不算什么,可是公开表扬,真是破题儿头一遭。他心虚地想到,这至少是父皇对他敢于承当责任表示满意,然而,他昨晚上几乎就已经懈怠了……要不是宗陌,要不是宗陌,这件案子以他的能力根本无法处理得如此完满,即使结案,他也很可能不必要的做得更多,反而惹起父皇不满……所有,他明白自己的不足之处,要改进的还有很多,必须向宗陌学习更多。
可惜的是,办完案子,元谌又恢复了以往状态。作为天底下第二尊贵之人,他不能轻易出行,不能想和谁玩就和谁玩,他现在没有办法随时见到宗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