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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民族都有自己的信仰。矢獛一族最为信仰的是他们三大神：造物之神、毁灭之神，以及风暴之神。三大神以下有十二承法大师慕闍，七十二净听使者耨沙喭，一百二十八侍法者萨婆塞。
萨婆塞虽有一百二十八名之多，但他们所执法的对象是恒河沙数的子民生灵，相比之下还是很少的。他们维护三大神，具备对众生的直接管辖权，在信众心里有着不可动摇的权威地位。
侍法者的出现，令塔古和那摩思双双崩溃。
没想到中州的判官爷，有这么大的神通，可以于一夕之间，把远在塞外的同道请来。
现在不需要判官的惊堂木，堂底下那两个人就已经彻底处于失语状态了。
就连贡嘎王子的鬼魂，也不发一声，只悬于半空飘飘转转，似乎在期待着执法者为他带来最后的曙光，一洗枉死沉冤。
和红衣如火、动不动拍案惊奇的判官爷相比，执法者萨婆塞庞大的身躯于暗影中一动不动，显得神秘莫测、威严渺远。
而他的声音则缓缓响了起来，低沉豪壮，浸透了绝塞漠北的风尘沧桑：“矢獛族贡嘎王子、兵设那摩思、万骑长塔古。”
那两个虔诚地顶礼膜拜，鬼魂在半空飘转。
“你们所要求的真相，塔古看见了——”
塔古拜伏在地的身躯似乎动了动，但不敢反抗，听得萨婆塞继续说道：“然月黑风高，塔古急于逃命，虽见，意识模糊。”
塔古一听，原来是这么回事！不由得连连点头表示同意，又连连叩头感谢执法者目光如炬。
判官说道：“如此，岂能厘清真相？”
萨婆塞道：“无妨。我将为塔古打开灵智，抽出他脑海内的记忆，还原真相。塔古、那摩思，以及贡嘎王子，你们都看好了。”
塔古忽觉后脑壳上一热，仿佛开了个口子，有什么东西源源涌出，随即浑身一软，瘫倒在地。
在距他不远的那摩思眼里，只见笼罩塔古的光圈内，有一道异光在塔古头上点了一点，随即在他上方爆开一团红光。
红光飘飘忽忽，向着四下散逸开来，仔细瞧去，里面仿佛有一个一个的人形。那摩思极力辨认，眼珠子都要突出来了，也无法断定那些影子，忽见殿宇深处，红光微闪，如同涟漪般四散开来，很短的时间内，铺陈出一幅极大的光之墙。
那摩思猜到这是塔古脑中的记忆，形成的具像，又惶恐又紧张，极力伸长脖子，恨不能跑过去趴在幕墙上，以便什么时候可以遮挡一下。
只不过是记忆，所以并不清晰，只是一道道人影映照在光墙上。
那些人影都在动。
那摩思对于那天夜里发生的所有深镌于脑海，有时还会依稀回梦，简直不用从记忆深处苦挖他就可以一一把那些人影自动对上号。
看着看着，他脸色煞白，浑身汗出如浆，连衣服都湿透了。
看到了，他看到自己了！看到贡嘎王子了！也看到扎西了！
那天夜里，使团集体出发，到了一个非常荒僻的山庄，那地儿可真古怪，一个人、一点灯火都没有，有着好大一个花园，花园还接着一个大湖，但怎么看都是死气沉沉，好不渗人。
那摩思心里怪张家做事不道地，想要成事，这不得找个正常的地方才让人去疑，这鬼地方，不是赶着叫人怀疑么！
好在贡嘎王子为了即将到来的交易而兴奋，他为了这桩交易，努力小半年了，眼看无望都要踏上归程了，突然来了这么靠谱的一伙冤大头要把他的货物全吃下来，这兴奋的程度使得他脑子运转都不太正常，根本没顾得上注意周围的特异。
不过，还是有人注意到的，有两三个手下显得挺害怕，还有通译，还有一个，就是万骑长扎西。
通译不久就失踪了，大家席地而坐，交易的另一方还没来，扎西显得更加不安，拉着王子到一边悄悄说着什么。那摩思不用听，他就猜到扎西在说什么。
于是他故意道：“交易数额过巨，对方小心点也是应该。何况这个地方如此渗人，他们等会接手货物说不定就顾不上细察了。”
这批货物是个什么成色贡嘎岂有不知，那摩思简简单单一句话，就立刻让他打消了被扎西引出来的不安，扎西还待再说，但被贡嘎斥退。
交易对象姗姗而来。他们当然没有暴露太子少师的真实身份，仅以一南方商户的面目出现，交易非常顺利。
钱货两讫后，就在地面上排宴，双方吃喝庆祝。那摩思坐在一边，嘴里含着一颗药丸，几乎没有动筷，冷眼瞧着贡嘎王子和对方话事人夸夸其谈。
对方话事人很年轻，十来岁的潇洒美少年，宛若天上人。贡嘎王子荤素不禁，酒未半酣即开始动手动脚，那美少年不动声色，那摩思却在他眼里看到了冷逾冰雪的杀意。
不知不觉间，醉倒一大半，包括前一刻还在动手动脚的贡嘎王子。——也不是醉，就是躺倒在地无法动弹了。
美少年起身，一脚嫌恶地把贡嘎踢开，然后望向那摩思。
“你来。”他说。
那摩思明白，这是为了更深交易达成，他必须完成的投名状。
他没有犹豫，拔出刀来，走到贡嘎身前。贡嘎不能动弹，人还醒着，眼里流露出恐惧的光芒。
此刻方知恐惧？来不及了！——那摩思心里暗念着，怀着对贡嘎这个废物王子厌恶已久的情绪，毫不容情一刀砍下。
可这一刀却被扎西格开了。
扎西一直未有打消怀疑，同样也没多进食，所以还有一搏之力。可惜他未曾料到，毒品并不止藏在食物里，地下也有，因此这一搏之力失色太多。扎西的武力值在他们矢獛族无人可比，但中毒后的扎西，只象是断爪的老虎，那摩思已经不怕他。
可他没料到临死之际扎西爆发出的能量如是恐怖，他在那美少年的帮助下好不容易逃得一生，饶是如此也被扎西一口咬断了手指，他惊痛之余乱刀砍死这个力士方才泄恨，然后再一刀结果了小可怜贡嘎的性命。
那摩思看着那张光幕上闪回的人影，疑似扎西的人和疑似自己的人近乎肉搏，在扎西倒下那一刻无声的影戏爆发出一阵剧烈的惨呼：“啊，我的手指！我的手指！”
这……还会叫出声的！那就是缺了根手指的自己连抵赖都无从抵赖了？！那摩思脸色一下变得煞白，眼睁睁看着那个疑似自己的人影再次提刀，砍死了动弹不得的贡嘎王子。
已死的扎西却诈尸般又一次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喘着气大笑，指住自己：“凶手！凶手！那摩思！”
那摩思蒙住脸，恨不得地下有个洞让他立即躲进来，没有人看到，没有人听见！
塔古瞪大眼睛看，在寻找，自己……自己在哪儿呢？
是了，他想起来了，那天晚上他刚好在拉肚子，老往树丛里跑，当他又一次从林子里捂着肚子出来的时候，交易达成后的丰盛宴席已将尾声。
一切变故都于瞬间发生。他看到，喝酒的一方倒了下去，而另一方拔出了凶器，开始进行一场单方面屠杀。
塔古的脑子并不好用，生死关头，也并没激发出多少智力，族人几乎已经死了一半，他还在那傻楞楞站着，结果被人发现，当即有人前来追杀。
他那时手脚无力，拼了命抵挡，试图逃跑，不知怎地，适才还凶神恶煞杀人不眨眼的对手一个个比他还弱，让他连滚带爬冲出了包围圈。
情急间，他都没顾得上周围情形，只知那时已经陈尸无数，杀戮其实将尾声，只有少数几个人还在艰难搏斗，耳中也有混乱不清的叫声。
他虽然脑子不好使，却是个忠心的万骑长，矢獛号称万人敌的勇士，逃出去以后，不敢多作停留，一心想赶快回到矢獛，向可汗禀告这个噩耗。他逃了好几天，遇到关卡都顺利过关了，他暗自庆幸，却没想到在一个不大的城市里被巡防兵抓到。
被抓后送回京都，一个叫大理寺的地方收审，问他情由，但真的说不出多少有价值线索，他那晚闹肚子闹得太厉害，连对方首领之人都没见着。至于后来的情形更是一点也回想不起来，天那么黑，那地方连灯火都没一盏，他一身的气力卸了一半，能逃出去已经万幸，哪还能看见什么呢。
没想到，其实眼角余光都瞧见啦，深深存在于脑海之中，没有神明的帮助，他又如何能想得起来？
塔古看那光幕里的人影，一声声的惨号，“凶手！凶手！那摩思！”他浑身一激灵，对！他在逃出去的时候也听见叫了，就是这叫声，就是这名字，那摩思！
那摩思是凶手！那摩思害死了贡嘎王子！那摩思是恶魔！
塔古放声大叫：“对，那摩思！就是那摩思！他杀害了王子！我都想起来啦！”
光墙上的影戏倏然消失，下一刻，笼罩判官、执法者，以至塔古的光圈也都瞬然不见，四周陷入死一样的黑暗和沉寂。
只有那摩思留在原处，瑟瑟发抖，绝望地软瘫成一团。
这位坚定的矢獛主战派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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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本章所说皆为附会，借用民间审案借助神明之故事，请勿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