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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陌出城时，被拦在相距城门二十来丈远之处。

　　城门口热热闹闹，煊煊扬扬。遍地衣锦，漫天彩羽。

　　当朝新权贵，太子太师家的国舅爷张睿睿迎送亲妹可贵嫔回宫。——不，已非贵嫔，张睿睿携旨出京，可贵嫔进为可妃了。

　　张家二小姐进宫，这得宠晋升的速度堪可比坐在了鲲鹏之翅上面，扇一扇，飞越九万八千里。

　　宗陌静静听着百姓们艳羡的议论，非常低调地躲在等待出城的人群后面，不想和张睿睿打照面。

　　无奈天不从人愿，张睿睿经过她的瞬间，眼睛就象有钩子一般，锁定了她的所在。

　　含笑打招呼：“宗世兄。”

　　国舅爷张睿睿现已门荫入仕，封骁骑尉，正六品上。仅以职份而论，他和宗陌马马虎虎打了个平手，宗陌的散秩还比他高半级，但背后风光，不可同日而语了。

　　素日为少师之子，就爱摆酷，现今张家真正得势，张睿睿的气派就更大了。

　　京中驰行，他居然骑了一头披地长毛威风凛凛的白狮，少年容颜闪亮，白袍神兽，越发幽渺出尘，令地下万民仰头看。

　　他向宗陌打个招呼，居然令得这个方向的百姓一个个低头不敢直视，激动不已的自发下拜，口称：“国舅爷！”

　　只剩下宗陌，骑在小马春草之上，两两对视。

　　宗陌噗嗤先笑了：“国舅爷，久违。”

　　张睿睿似乎没听出她语气里的嘲讽，轻轻笑了：“听说世兄凭借医术高升，想来陛下终朝难离妙手，怎么近几日未在宫里见到你呢？”

　　……这还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自打宗陌进位之后，她天天想要入宫，伺机把那只惹祸的螭龙骨架给偷走。

　　不想皇帝封虽封了她，赏也赏有加，却再也不召她入宫。原有的特赦腰牌等物都收了个一干二净。

　　有一次她试图随太子混进宫去，半途挡拦下来。

　　明知嘲风对她戒意甚深，决不让她再靠近宫廷了，她却一时还想不出应对之法。

　　目下仅是嘲风的第一步，一俟稍微安顿局面，必定腾出手来对付她。为此，危机重重，就在当下。

　　张睿睿知道多少内情也不好说，但总之，在一切外人眼里，宗陌无疑已经“失宠”。

　　宗陌自嘲笑道：“在下这点医术，不配为皇帝陛下侍疾。”

　　张睿睿轻笑：“原来如此呀，那么世兄这下无事一身轻，出城玩儿么？”

　　宗陌笑道：“在下纵然只得些三脚猫的医术，无奈既为人臣，岂得无事闲游，在下这是往明昙山庄而去。国舅爷想是迎接可妃娘娘进宫，唔，此乃天大要务，除国舅爷无人可当，在下不敢耽搁。”

　　为人治病，接人进宫，哪一个没事儿闲逛，不用分辨了。张睿睿脸色有些难看，不想再理她了，白狮走了两步，忽又回头问：“宗世兄，你可知正阳岭是个什么地方？”

　　宗陌微微扬眉，不错，很聪明，猜出了她给的谜语。她似笑非笑：“很耳熟。”

　　“不错，你应该耳熟。同你来往的那个钦犯的姐姐，就在那里。”

　　“齐玄玥在正阳谷扯起反旗，我也听说了。”宗陌直接跳过前面半句。

　　“很厉害哪，那女子！”张睿睿道，“朝廷派出的几拨官军都败了，竟拿那小小山寇无可奈何。”

　　宗陌问：“所以呢？”

　　张睿睿美目微垂，显得漫不经心，胸却挺了起来：“在下身受皇恩，责无可贷，已向陛下请旨，不日即向山东道正阳岭进发。宗世兄，我可不希望跑太多趟，真希望那姐弟二人都在那里了。”

　　那你只会死得更快。宗陌掩下冷笑意味，淡淡道：“国舅爷打算建立功勋，这很好呀。”

　　前世也是这样。张家想要掌握兵权，只有建立军功，但他们虽然设法挑起战端，借机除掉了军功之家，自己却也不争气，张睿睿简单征一个山寇就折掉了，闹到后来，还得向民间选拔英才，罪愆过往一律不究。

　　张睿睿提到这件事，一心想的却不是那对姐弟，他念念不忘另一个：“宗世兄，那位……那位段小姐，确然在那里？”

　　宗陌淡淡道：“半年前的传说了。”

　　张睿睿眼睛垂得更低，脸色却飞快难看起来，过了一会，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该死……那个钦犯就和她在一道么？”

　　宗陌略略一怔，随即想通了他这脑回路，差点失声笑出。

　　齐玄玥在正阳岭落草为寇，那么，她的弟弟必定也在那里。

　　段小姐与何小姐乃闺中知交，想必与齐玄瑢也相识，她落难后避到正阳岭，多半由齐玄瑢所救。以此推想，兔子铁定吃上了窝边草，这怎么可能不令张睿睿又气又妒呢。

　　宗陌淡然地想：这位人间仙郎的想象力还挺丰富。

　　他二人在大庭广众说话，宗陌始终不愿上前。只因她骑着那匹小马，和张睿睿骑的白狮身躯对比落差太大，离得近了，那就被对方生成泰山压顶的气势了。

　　但她语声终究在阳光下弥漫开来，清冽可听。张睿睿身后的车驾，忽然窗帷一动，露出半只探究的秀目。

　　宗陌恰恰一回头，避过一大半。

　　张睿睿气恼之余，再没了耀武扬威的心思，忽听张媛媛在唤：“哥哥。”

　　张睿睿有点不耐烦的回身，张媛媛低问：“你和谁说话？”

　　张睿睿不耐烦道：“我和谁说话，不过都是些外男命官，你又不认得。”

　　张媛媛凝目望了他一会，淡淡道：“我明白了，咱们走吧。”

　　张睿睿素来有些瞧不起这个怯弱的异母妹，但见她一双眼眸冷光流动，忽然一呆：“妹妹做了妃子，人也长大了。”

　　他笑了笑，温声道：“好，咱们走。”

　　宗陌赶到明昙山庄，又已傍晚时分。

　　明昙山庄宛如逶迤青山中托出的一颗明珠，幽静适雅。

　　外观上，和上次宗陌来，并无分别。但皇帝归驾，连几个得宠妃嫔也随着可妃一起走了，这山庄顿时就有些人气冷落的滋味。

　　不过，看苏贵妃和苏伶的状态，他们还巴不得人气少些，越少越好。

　　苏贵妃的身孕还看不出来，袍服宽大，越发绰约宛如仙姿。

　　她面容有些憔悴，气色也不好，看得出怀孕带给她身体的负担。

　　但她神情轻松，笑容温柔，宗陌即使未见过困守宫禁十年的她，却也能感觉到她和第一次相见时的变化。

　　她变得轻盈了，欢喜了，眼睛里有重生的快乐，所以她又一次感受到这个世间的好。

　　宗陌暗暗叹息一声，这个容易满足的女子……

　　相比之下，苏伶变化不多，唯只笑容沉静，眼眸里透着一种满足。

　　地老天荒，只要能这样相伴倩娘，他就无不满足。

　　因为山庄的人少了九成，宗陌与他们相见，也就不太讲究那些烦杂礼数。

　　她先为苏贵妃诊过脉，给她调了几味药剂，有些药库里没有，宗陌事前料到，已经带来了。

　　她为苏贵妃煎药，准备十天的量。

　　苏贵妃安歇很早，苏伶陪着一起熬夜煎药。

　　苏伶这才问：“宫里怎么样？皇帝陛下恢复如初了么？”

　　宗陌摇摇头：“皇上始终未曾上朝，但指令频发，亦开始召幸宫人。我现在进不去，详情不知。”

　　苏伶皱眉，道：“据你看来，那嘲风并无真才实学？”

　　“不能这么说，”宗陌纠正，“嘲风很厉害，但他的所长并不在医术方面。”

　　苏伶叹了口气：“这样，才越发叫人担心。不知任家有何反映？”

　　宗陌笑意微凉：“张鉴封为太子太师，位在任重之上，任重自然不喜。不过，两家先有联络，况且张鉴空有此衔而无实质权柄，任太保大抵也还不会发作。”

　　话锋一转，“不过，最近有个机会，一个很小的机会。”

　　“什么机会？”

　　“山东道正阳岭盗寇猖厥，先前官军剿了几回，每次均告无功。齐州刺史任庭圮日前出兵，竟连他本人都被扣于山上。所以张鉴之子张睿睿，即将率兵前往。”

　　苏伶思索一会，道：“这诚然是小事。一座小小山寨，就算张睿睿建功，亦成不了气候，拿不下任家的兵权。”

　　宗陌心道何况张睿睿还不能建功呢。不过，这样一来，眼见张家和任家斗得越发厉害了。这也在意料之中，嘲风现在还不敢为所欲为，只因任氏的势力着实太大，他必须倚仗张鉴拔掉任家，以后方有下一步行动。

　　拔掉任家唯一途径是拿下任重掌握的兵权，这件事连皇帝经营二十年来都没做到，嘲风想要速成，归根究底，只有战争一途了。

　　正阳谷一役失败，嘲风的注意力肯定又要回到边关上面去。那么，上一世的烽火狼烟又将点燃。

　　宗陌一边想着，一边就问：“不过，苏使可知正阳岭由谁统领？”

　　苏伶觉得此问有些奇怪，还是答道：“我听说是一个名唤崔文俊之人，年前劫了齐家囚车，过去齐总督的千金留在那里做了女大王，随着消息传开，说不定齐少将军也会投向那里。”

　　他说着向宗陌望来，目含笑意。

　　苏伶何等聪明之人，上一次刺客夜访山庄，空自惊起无数人，却没有任何动作。联想到宗陌那天奇怪的表现，他已猜到□□成。

　　他和他对过两招，那是个少年人。

　　毫无疑问，少年尾随宗陌而来。

　　齐玄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