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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目瞪口呆，面对宗陌，象面对着一个他们完全不能理解的形象。

　　酆杰设计把宗陌拐到水榭，向她汇报案情，可绝非怀着善意。他根本不相信宗陌——不相信任何一个官场内的得益者。

　　何况指认国丈“造反”，从哪个角度讲，都是匪夷所思之事，他就算铁证如山，也几乎没有开口的机会。

　　谁曾想，宗陌轻飘飘几句话，分明是认同了酆杰所说：国丈造反！张家和常家意图谋反！

　　酆杰根本还一样证据没拿出来呢。

　　连酆杰都有点目瞪口呆。

　　常威脑子里空白一会，陡然跳起，大喊大叫，连称冤枉，激动不已。酆杰几次欲开口，都无法压过他的嗓门。

　　权安尖声叫道：“常威住口，听从大人吩咐！”

　　倒不是他的嗓子压过常威，却是他在这个室内拥有最高武力值，常威乖觉，音量立即便小了八度，猛地向宗陌跪了下来，怆然叫道：“大人切莫听信一面之辞，小的冤枉，冤枉啊！酆杰那厮明明一派胡言，栽赃陷害！”

　　宗陌笑吟吟道：“常威，你可听酆县丞说了，时间有限。先听他讲，你放心，有或没有，等酆县丞说完，本官自会给你一个自辩的机会。”

　　常威无可奈何，紫涨了脸往下听，目光乱转，却似乎另行打着什么主意。

　　酆杰以奇怪的眼神看了看宗陌，继续道：“我虽然把握了他们的造反依据，但这是没用的。权贵包庇，官官相护。我只要稍微露出一点和他们作对的征兆，必然落一个死无葬身之地。”

　　他语气深沉，向上官指摘毫不忌讳，段清萝渐渐担心起来。她不怕宗陌不会接这样一份诉状，然而，酆杰这态度哪里是在递诉状、或者倾吐冤情，他分明是一种决绝无回、破釜沉舟的态度啊！

　　“好在苍天顾我，这新城素常风调雨顺，不遭灾患，今年开春，却遭遇了蝗灾。”

　　“遭遇蝗灾”，却称“苍天顾我”，宗陌饶有兴致地挑挑眉。

　　“然我观察情形，新城不愧好地方，这蝗灾的发作，已经是其他地区的延祸，到了新城，半死不活。这可不行，我得想办法，让灾难加剧、加深。只有让新城翻天覆地，当它遭逢越大的灾难，举城皆沸，破坏一切表面平静，当藏在最底下的罪恶层层延伸，悸动产生裂痕，我也才有机会，于火中取粟，取得自己想要的结果。”

　　这番话陡然峰转，连常威也听了出来，他精神一振，厉声喝问：“新城蝗灾，你都干了些什么？说！”

　　喝完了，才想起这边头上还有一个呢，他又忘了，遂把脖子一缩。

　　酆杰笑容里的桀骜之气，逐渐显露分明，他轻嘲地瞧着常威，语气简慢：“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想了很多办法，让这蝗灾，严重起来。于是春季里，满城饥荒，灾难初起。”

　　别人犹可，段清萝却已脸色煞白。

　　“蝗灾之后是雨患，此诚天助我也！新城连续遭逢大难，因此它在今年的灾患里，是灾情最严重、受到影响最大的一个地方。上报后自然惊动朝廷，接连两次谕旨调发米粮银钱，一次在蝗灾时期，一次在大雨刚刚开始后没多久。如果确实能把赈灾物资发放到位，新城之灾，是可以度过的。但同样的，新城的官老爷以及缙绅大户们，也并没让我失望，他们才不管灾情严重到何种程度，不管百姓生灵涂炭，个个争抢出手，两批米粮，转瞬间凭空消失。新城城里哀号遍野，家家户户度日艰难，两度银米，却把这城里的蛀足全部喂饱、喝倒。那些罪恶证据，银米流向，均为我一一掌握。”

　　宗陌淡淡问：“你掌握这些证据，所以今日向我陈述？”

　　酆杰用一种看怪物的眼光，看着宗陌：“陈述？”

　　他陡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得满室震动，仿佛这一座水上楼阁时时刻刻会得倒塌。

　　宗陌平心静气等着他笑。

　　“陈述？哈哈哈哈哈？我为什么要向你陈述？你算什么，我辛辛苦苦弄来的铁证，为什么却要给你？你想现成捞这个便宜，还是打算拿到证据即销赃，然后把一个屎盆子扣到我头上？”

　　宗陌平静道：“那么，你做这些所为何来？”

　　“所为何来？”酆杰慢慢敛了笑容，声音随之低沉，“无非窝藏了两批物资而已，就算上头追查，又能追责几人，几人定罪？能宰几个人？有道官官相护，这个世界漆黑一团，没有半点明亮和洁净，容不下半点真相和正义，可以肯定，绝大多数赃官，都会逃脱责罚，象常氏这般有大靠山的家族，更可想见不会受到半点影响。我处心积虑，沥血披肝，所做下的这些事，岂是为了让一个两个阿猫阿狗所谓落入法网而已？”

　　目中如射出冰刀来，满身煞气的年轻人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我要的：贪官赃官、恶霸豪绅，这些人全都该死，我要把他们一网打尽，一个不能活！”

　　段清萝面色惨白不已，隐隐明白，眼前这位曾经同窗的师兄，他是疯了，其人其事，全不可以常理度之。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需要一场巨大的灾难。放大祸患，才能加重灾难。灾难大了，受害便广，如此，就算那些蠹虫们并不会由此退缩收手，可他们做尽了坏事，心里倒底会慌张。为了逃避可能的责任，他们就会想要一个退步，一个安全窝。这个地方越是人间地狱，这帮人对于安全的诉求就越强。那么很好，我便替他们寻找这样一个安乐窝，在他们以为大难即将临头时，自然而然，就会选择这个安乐窝！

　　“今夜城破，难民大量涌入城中，城中早已无粮，可想而知当难民发现最后一个希望也落空，会造成多么大的破坏性。那些人富贵安生，可不乐意来冒这种危险，所以，流民攻城之始，我很轻易就说服了他们，携带全部家当，全数躲进了安乐窝。

　　“我对他们说，难民一起乱，那么，所有责任都倒置了，以前的事情不会再追究，所以让他们乱好了，至于乱了以后，如何收拾？我也让他们相信了，官兵——不是城内这一点子，而是真正的官军会来收拾这帮屁民，会来帮助他们的，他们可都信了！于是，一个不漏，这城里所有和富贵、权势能沾边儿的，全都如我所愿躲入了安乐窝。

　　“然而，没有人想得到，安全窝，实则，已是夺命窠！”

　　宗陌微蹙眉头，厉声道：“你的这些想法简直荒唐！别的不提，你纵然诛得了一城官员，可以这等阴谋小道，又焉能诛得了全国贪官？你为这一城贪官，使灾难加重，这个过程里，害了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又害了多少百姓求生无路入地无门？”

　　这话似乎戳中酆杰痛楚，他恼羞成怒地叫了起来：“我只有一个人，只办自己能力所及的事！能把常家一棵大树砍倒，顺带把一城附庸之蛆全部杀死，这就是我的愿望！至于在执行过程中，误伤了平民百姓，我却没有办法，——不除掉蠹虫，这些百姓迟早也会遭殃，可能人数还更多！”

　　宗陌冷冷道：“所以你是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在法度之上，那又何必多美化自己的所作所为？”

　　“法度？哈哈哈，这个天下，这个朝廷，居然还有所谓的法度？我第一次听见，还有官场里的人，敢这么理直气壮的提起这两个字，笑死我了，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

　　酆杰愤然叫道：“如果有法度，我父母如何冤死，如果有法度，我岂会家败人亡，如果有法度，段老师又怎么会无辜屈斩，全家遭难？法度？当今朝廷，何为法度？强权即为法度！利益即为是非对错！”

　　宗陌摇了摇头，和一个走入死胡同的偏执狂，是没什么好辩论的：“然则，你特地把我找来，究竟有何用意？”

　　“用意？”酆杰似乎又变回了冷静，向宗陌看着，嘴角微牵，露出一个桀骜乖张的笑意，“首先，我做了这么多事情，眼看快要带入土里，锦衣夜行，多少不甘心，我要让你知道，我酆杰办了多少事情，又是怎么办到的。其次，这一城官员，我让他们一起死，但是这个——”

　　他指向常威，“这个人，我可不能让他糊里糊涂就死，我要他明明白白的死，要让他知道，是我酆杰，不，赵墨卿！我为自己的父母妹子和老师报仇！他恶贯满盈终有报！最后，我曾立誓，踏足新城的官员，一个都不放过。宗大人，很不幸，你提前一天来到，我不想破誓，那么，你，只—好—死！”

　　最后三个字拖长了被吐出来，极尽阴险和得意，说完，他忍不住仰天大笑。

　　宗陌微微蹙了眉头，道：“就算你把人都引到一个地方，然而此地官员，缙绅，以及少数的心腹从人，不下于百人，你却待如何一网打尽？”

　　“那还不简单？”酆杰轻嗤，“这些人全都藏在湖底下，但他们不清楚，这湖底的更深处，还有一层。原先是存储黄金之地，这常威特意造一个地窖，把他历年搜刮来的财产全部变换黄金足有三万斤之多。我故意在这上头建安全窝，却不知我在借着建造上面那个藏身之处的时候，已经悄悄把黄金转移出去，那下头，现如今藏着三千斤□□。重量只是黄金的一个零头，然而一旦□□爆炸，那些人固然跑不掉，这水榭就在最上一层，如此之多的□□，也决然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