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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陌不再一一查看，转而寻找这些死尸中的两个大人物，贡噶王子和那摩思。

　　这两人身份特殊，虽然死尸没有一一标明姓名，但这两人还是摆放得相对突出，宗陌很快便看到了。

　　先看贡噶。这位始终盛气凌人的王子临死之前大睁着一双恐惧的眼睛，左手向上抓，右腿屈弯，似乎想发力。他的致命伤在胸口两处，流了非常多的血。

　　看到那摩思，宗陌却是怔了怔。

　　此人估计是全部尸体中死得最惨的一个，脑袋被削了半个，剩下那一小半亦是满面血污，压根看不出本来面目。身上大大小小十几道血口，每一道都很致命。

　　他附近还有一个人，宗陌按照他的身体和装束推想，这就是使团中另外一位以勇武著称的扎西。此人死状也很惨，右边从肩膀开始就被卸下，看得宗陌几乎要吐出来。

　　刚想收回眼神，却是为之一凛，见他被砍了一道狰狞伤口的脸，牙关紧咬，腮帮微微突起。

　　宗陌好生凝视一会，转头瞧瞧那摩思，再回来瞧着这一具尸体，渐有定论，只是下不了这个决心。

　　“呵。”

　　身后有酷烈的冷笑。宗陌眉眼不动，淡淡说：“你笑什么？我又不是江湖人，没有勇气碰尸体岂非很寻常吗？”

　　停尸房本来阴冷昏暗，来人黑衣黑巾，混在一片黑暗里，更几乎只是一道模糊的影子：“没笑你，以你的出身和年龄，有此勇气已足令人刮目相看。”

　　此人便是封霆。大理寺抓人，他不可能象卫勇一样也被同时拿获，但他担负的任务着实也不少，直到此时，方才赶到，觑着只有宗陌一人，现身出来。

　　宗陌扁扁嘴，但这个事情也没什么服气不服气的，让开了一些：“那你来吧。”

　　封霆毫不犹豫伸手，直接把死者的嘴部撬开，看了眼，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一只扳指。”

　　宗陌从他背后去看。封霆把残渍擦了擦，看得清那是一只男人戴的扳指，托子上一只雄鹰两扇翅膀，托着枚绿宝石，颇为贵气。封霆慢吞吞道：“我估计，是把某人手指直接咬了截下来，手指吐掉了，但扳指被他咬在口中当证物。”

　　这猜到细节部分了，宗陌问道：“你能肯定么？”

　　“肯定。”封霆慢吞吞回答，“因为手指在这里。”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解开，冷冷道：“现场被大理寺有意或无意处理过了，有用线索很少。我侥幸找到这截手指，还有，我挖回来一块土。”

　　宗陌在被大理寺带走之时，以极为巧妙的方式通知封霆办两件事。一是赶快设法通知苏伶，这点是最关键的，不必宗陌提醒，封霆也知必须这么办。另一件事，便是让他赶去案发现场，先行查勘。

　　当时宗陌唯恐去得太晚，现场遭破坏，没想着后来的发展是五日内破案，时间非常紧，这一来，倒是省了她再往现场跑一趟。

　　使团交易地点在城外，一个荒僻山庄，路途遥远。以太子和宗陌的速度出城，今晚未必能赶回来，而封霆前世所展现的办事能力，宗陌对其毫不怀疑。只有他肯不肯，没有办得到位不到位之虑。

　　“所以你认为这截手指是谁的？”宗陌一边翻来覆去检查那块泥土，一边随意问着。

　　“那摩思。”

　　宗陌停下动作，视线转移到削去半张脸的男人那里，目光微微幽深。那具尸体，残缺的是头，可不是手。

　　“因此——”

　　“这个替死鬼不是那摩思。”封霆果断道，“扎西咬下了这截手指，肯定是当着面又吐出来了。因为天很黑，他们办这事，可不能明火执仗的来，凶手没在地上找到这根手指。凶手又疼痛非常，顾不上再看他口里还留着何物。”

　　宗陌点点头，又闻了闻那块泥土：“你把这挖回来是何意思？”

　　“你闻不出来吗？”封霆笑得有些嘲讽，“你不是对什么香、什么旁门左道的最最拿手吗？”

　　宗陌笑笑，不理会他的挑衅，把泥土掰下一块，仔细地嗅着，又凑到门口光亮处查看。

　　“时间太长了，泥土中留下的味道基本散佚，不容易再行分辨，但绝对还有着异味儿。照封大侠你这般冷嘲热讽的态度，我猜想，是魔门香，一种使用后在局部范围内发作的迷香，其功能并非让人嗅之失去意识，而是短暂失去武功。”

　　封霆冷冷道：“这团泥土有异，明显被人翻开来处理过，我估计是藏香之处。至于什么香什么作用，我可没本事分辨出来，这才把它带回来了。”

　　“但你为何怀疑现场会有迷香一类的东西？”

　　“因为他们的死不正常。”封霆指了指那些死尸，“那里不象是激烈打斗后致死的现场，起码不象二十几个人被杀的现场，除非是有一名高于十倍他们的高手，但若是这样的高手，又怎么可能留下初级搏斗的证据？”

　　这恰好映证了宗陌猜测：“所以搏斗痕迹完全是做上去的，这里的死尸，一个个临死肢体都极不正常。”

　　这些尸体看似都是经过激烈搏斗而死，但宗陌怎么看这些动作不够正常。宗陌原先还只是有所猜疑，但落在封霆这等大行家眼中，这些根本就是儿戏的伪装。

　　他感叹了一句：“伪装并不高明，但还是这样做了，正是欺大理寺不会认真办案啊。”

　　封霆不置可否，只问：“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宗陌还没回答，就听元湛在外面大叫：“灵韵！灵韵！”

　　语音中有紧迫，甚至还带着些哭音了，宗陌料想是自己在这停尸旁里逗留过久，太子等得发急了，连忙走出去。

　　黄昏将临，阳光渐已稀薄，这陈列死尸的后院本就远僻，更多加几分诡秘之气，元湛害怕非常，在树底下团团转，只是不敢进去，也不肯走，脸儿都已发白了。

　　宗陌心下过意不去，忙道：“我看好了，出去吧，我们看看季辅他们可有审问停当。”

　　他在死尸堆里打转足有半个时辰，身上无论如何也是沾染到了血腥恶臭之气，但元谌见了他，就放下心来，也不嫌他身上脏，主动拉住他的手，笑道：“灵韵，你在那里面待了那么久，可是发现了什么？”

　　宗陌微笑道：“是，有不少线索呢。”

　　元谌大为好奇，再问他，可宗陌不肯多说，元谌纠缠一阵，恰好任庭垚和周季辅那边的问讯亦告一段落，过来报告，元谌听得不亦乐乎，就把这事儿揭了过去。

　　周季辅他们审讯的是鸿胪寺和四夷馆相关人等，主要问题集中于使团近日来的交往。使团要谈交易，就有交往，即便是张家和他们联系，那也不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也要一步一步开始联络，不可能全盘瞒过照料以及陪伴使团的相关人员。

　　使团接触对象的身份，毫无所获。这是肯定的，张家做事极其小心，绝不致于在这方面让人抓到把柄。

　　真正的收获是，四夷馆有人反映，使团的交易似乎原本所定并不在城外，而是当天临时改的，为了对方改动地点，使团内部也起过争议，他们听到过贡噶王子气愤吵闹的大嗓门，似乎对地点变动相当有意见，但到了最后，还是牟利之心强于一切，全团出城而去。带了全部人马，料着也是防有意外。

　　也就是说，地点是临时定的。

　　如果在城里进行交易，发生偌大命案的可能性基本为零。也就是说，张家原本并不打算趁着此次交易杀人，——这才符合他们上一世的所作所为。——杀人劫财，此乃临时起意。

　　可倒底是什么原因，促使张家进行了这场屠杀？使团死在大华，大理寺无论如何要查，能不能揪出真凶，那都难料，张家何必冒这么大风险呢？

　　只有元谌与宗陌两人相处时，宗陌才告诉元谌：“殿下，我今晚要出城一趟。”

　　元谌一愕：“去哪里？”

　　宗陌没有说话，只把他的手拿过来，在他掌心写道：“那摩思没死。”

　　元谌陡然瞪大眼睛，极力压住想要惊叫出声的冲动，急忙也还写：“他在哪？”

　　宗陌摇了摇头：“不知。但他有一枚很重要的戒指，落在我手上了。”

　　戒指，封霆已交给他，他也找机会处理过了，这时才偷偷摸摸拿给元谌看。

　　元谌并未意识到这件事有什么严重的，但两个人偷偷摸摸、鬼鬼祟祟、交头接耳，反正是作为太子平时想都想象不到的行径，这会儿全做了，他别提多新奇了，只感是自己和宗陌共享了一个天大秘密，也不问去哪儿了，“我也要去！”

　　虽然这要求在意料之中，但宗陌还是苦了苦脸：“不成？”

　　“为什么？”

　　“会有危险。”

　　“你去就没危险？”

　　宗陌想说自己有人保护，可太子何尝无人保护，他于是改口：“太子目标太大了，人人知你主理此案，你一去，那人必不现身。”

　　元谌很不高兴，突口道：“不行不行，你别想甩掉我，我就是要去！”

　　前面都是两人笔谈，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惊天动地。

　　宗陌脸微微发白，怒视元谌。元谌明白心急了，低下头，咕哝道：“但是我要去。”

　　到头来还是没能拗过这位祖宗，趁夜色暮时，改装的四人一行，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尽可能低调地出了城。

　　元谌、宗陌、封霆，还有任庭垚，明面儿上是四个人，至于暗中是否还有人在保护元谌，那就不得而知了。

　　封霆是宗陌叫他现身的，封霆不可能、也没必要长期隐匿，宗陌觉得，从这时开始，他就可以有意识地往功名那条路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