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腾刺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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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皎洁,洒落在天地间,盈盈月光犹如银色的轻纱,将山林荒野笼罩,魔族地域的月色晶莹剔透,一地斑驳光晕替代了阳光,摇曳着流动的动人清辉。
这样纯美的月色在丹加环是没办法看见的,然而阿芙拉却更加怀念丹加环的景色。
她已经将近两个月未曾见过太阳。
魔族地域没有阳光,月亮替代了太阳的一切,酝酿着奇异的魔力,许多魔族人甚至不知道还有名为太阳的存在。他们只有辨别月深月浅,在寂静的黑暗中度过一日又一日的暗夜时光。
“‘再往前走’就是‘高等’氏族的地盘了,到底要去哪啊。唉,不能再走下去了。”
暗红的瞳孔又深又暗,跳动着一团燃烧的熊熊火焰,璀璨繁星下,维拉妮撑着脸颊,心里感到了深深的无奈。
整整一个半月都花费在了赶路上。
视线移向了身旁毫无动静的修行者,火光照在对方脸上,映出轮廓分明的棱角。一阵风锤过,将她零散的额发吹至一旁,露出秀美沉默的侧脸。远方火光触及不到的地方,即使明月如水,依旧处在一片晦暗之中。
火光照亮的昏黑黑暗里,修行者身后投下了长长的影子,一直延生进阴郁黯沉的黑暗深处。
这是一个极其干练的女修行者。
她们风尘仆仆赶到东方氏族所在的地盘,一路奔驰,无论磅礴大雨还是挡路的高等蛮兽都没有阻挡住前行的脚步。沿着提尔山脉一路东行,不过一个多久就进入了东部氏族之一雪莱族的地盘。
但越往东走,速度却渐渐放慢了下来,而且越来越慢,有时行进一天或许才越过一座小山峰。
倒不是道路崎岖,只是因为纯血尊崇正起源于东方。
魔族与蛮兽的战斗,不过对弱者一方的实力嗤之以鼻,以命相搏。
蛮兽的残暴,是它们作为蛮兽潜在的本能——谁都知道,地域的全部蛮兽都产自各方最深处的地域,那里代表着无尽的毁灭和死亡,源源不断的蛮兽自那些地方涌动而出,正因如此,魔族的各个高等氏族才会定期带领着其他氏族、家族所集结的战士们,进行一次彻底的清剿讨伐。
但魔族与同族间没有那么简单。
魔族的纯血主义直接表现为“混血服从纯血”,那些血源纯净,或者没有瑕疵的魔族就显得高人一等。一个种族,在漫长悠久的时间沉淀出独特的文化不是罕事,发生一些感触和共鸣也很正常,然而将血脉这一词摆在明面上,多少都有种恶意的压迫感。
氏族观念、名誉和尊严似乎都在血统一词前不堪一击,这种观念从百年前开始到现在没有扩散至全魔族的原因显而易见。
如果有人想要用血统去威赫一名战士,那这种傲慢未免太傻了。
可以有阶层,但如果血源上的地位差距过于不平等,离灭亡也差不了多远,对群体毫无益处。
但在某种潜移默化下,虽然不涉及纯血,东方氏族城池里的年轻一代很明显展露出了不欢迎低劣血统的一面。
所谓低劣,就是异变。
这其中维拉妮是一起:她的双角被人折断,近乎失去力量。这近乎是一种刻骨铭心的耻辱,像在对其他人说“我是一个不入流的废物”,在魔族中是一种受人嗤笑的境况。
阿芙拉更甚,她是一个天残。
她的单角没有被折断的痕迹,也没有任何一族的图腾气息,一眼就看出血脉中的瑕疵。
两人的造型在东方氏族的年轻一代眼中,无疑已经在身上贴上了等级和身份的标签。
对待她们,城池中的魔族们并没有明显的鄙夷,不过年轻人们透出的轻视和恶意氛围显而易见——只进入其中一个城池,阿芙拉便迎来了无数挑衅和跃跃欲试的挑战。
一个健硕高大的魔族男性最先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他身材魁梧,面容凶悍,上半身简单的战铠轻易展现出了偾张的肌肉。手臂的肌肉和骨节硬得就像生铁,在魔族古铜肌底色的衬托下,健壮如牛。
震耳欲聋的声音后,周围的人发出了起哄的笑声。
阿芙拉最初听不懂对方叫嚣的言辞,但语言只是交流工具,挑衅的语气和不屑的神态却是全族群通用。之前那名魔族青年是这样,面前的男人更是如此。
再加上同行舞娘黑下去的神色,毫无疑问并不是友善的信息。
鉴于魔族对挑战的看重,阿芙拉斟酌后还是接下了这场战斗。
跟合成兽相比较,魔族还是非常友好可亲的。至少他们长得人模人样,也不会喷射毒液,用奇怪的能量或者出其不意咬掉猎物的血肉。
挥动黑暗能量,挥发力量的极限,然后获得胜利就行了。
最后以魔族男性吐血晕厥结束,对方直接倒飞出了擂台,滚在地上不省人事。
阿芙拉本身就面容秀美,身姿高挑,作为宫廷的圣银之种,早习惯了贵族们各种各样的瞩目。
当一人立在擂台上时,更是直接无视了台下众魔族的反应,衬着那支粗长黑沉的山羊角,倒显现出了一种不放在眼中的漫不经心。
这样的狂妄,倒是与生俱来的本事。
赢得是不受期待的一方,这让许多年轻魔族勃然变色。
低劣的血统之所以低劣,自然是因为他们实力不济……如果对方比血统更为优秀的自身更强,那么叫嚣低劣的魔族又如何忍下这口气?
这导致之后的场面差点失去控制。
随着倒在地上的魔族青年越来越多,台面外的议论声骤然高升,
伟大的氏族培育造就了一名名优秀强大的战士,塑造了足以撑起魔族未来的强者。同时也或多或少积攒了一些不必要的骄傲,有时候这样的骄傲会鼓舞人心,也会让旁人怎么看怎么讨厌。不过当这种骄傲形成群体占据大部分优势的时候,过错方便不是他们了。
而是格格不入的低劣血统。
单挑很快变成了轮回战,凶煞冷凝的黑暗能量震碎擂台上的一切,上台的魔族实力越来越强横,也越来越难缠。有的枪出如龙,不需法则力量就能崩碎空间;有的将黑暗能量浓缩至一点,招招狂暴。
阿芙拉的神情越来越认真,和魔族战斗的经验十分珍贵,这也是为以后的路程铺下砖石。
与之相对的还有台下越来越紧绷的气氛。
一开始还在乎血脉纯正的魔族,已经完全忘记了初衷,更炙热战意在他们眼中燃烧。所有人神色凝重,一些有自知之明的魔族甚至不再自告奋勇。
直到一名裹着黑袍的魔族青年从不知名地方浮现身影,如同突然出现的鬼魂。他面带一只丑陋诡异的面具,立在阿芙拉身前移动不移动,像一尊没有生气的石柱。最醒目的是一双粗壮的盘羊角,油亮发光,一直蜿蜒向脑后,非常瘆人。
场面瞬间安静到诡异,不少人目瞪口呆望着擂台,似乎不能理解为何这名青年会出现在这里。
阿芙拉静静看着,她能够感受到一种森然寒意,视线从面具之后扫视在自身身上,犹如毒蛇蜿蜒爬行。这种可怕程度,恐怕比之前魔族加起来更加强大。
擂台是古朴的擂台,开阔宽广,没有任何裁判或者评比人,想要挑战自己上台就行。
至于不想接受挑战……下台就行了。
阿芙拉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即去。
她战斗了许久,在与魔族的战斗途中出现了奇异的一幕:繁复诡异的黑色刺青从额上唯一一只长角出蔓延,很快顺着脸颊爬满了颈部,蜿蜒向胳膊和手指。
在刺青出现的一瞬很明显听见了惊呼声,与此同时那些原本不善的视线很快消失了,仿佛从没有出现过。
歧视的声音下去了,莫名的狂热又升腾了起来。
这是一张奇特的图案,有着图腾印记,也有着更多神秘的符文印记,看上去并不优美,透发着一骨子狰狞凌厉的气息。阿芙拉像是毫无感应般,向着面露惊色的对手斩去——她从不会在战斗中为琐事分心。
只是战斗后,落在身上的目光完全改变了。
舞娘看过来的视线尤其惊疑,仿佛在打量一名令人心生不安的刻意对象——亦或是一名需要特殊对待的特殊人士。
在这种情形下,面前又出现了层次不同的对手,阿芙拉战得利落,退也退得给外利落爽快。
还未等舞娘有所反应,凌空一把捞起,夺路而逃。
由于不是第一次遁逃,奔逃的过程极其熟练,刺青在飞奔过程中很快从身上飞速褪去,变淡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痕迹般很快消失得一干二净。在紧绷的神经中,甚至可以感知到刺青褪去时引发的些许瘙痒。
事情发生得太快,阿芙拉这次干脆硬闯了城门,在禁制发动的第一时间用斯诺交给她的一些反制仪式硬抗了下来——她已经摸索出来,魔族所使用的禁制过于古老简单了,像是万年前使用的古董制品。
就连城门的守卫也毫无准备,在一群惊疑不定的注视中,她们成功逃走了。
骇人的前冲后,阿芙拉甩脱了所有人——包括那名不知道是否追来的青年,带着舞娘重新回到了一无所有的荒野。
危险的引人注目在她们远离城池后消失,然而路途的坎坷度也随之拉出了巨大落差。
维拉妮并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太在意他人看法的人往往容易被人轻视,落下不必要的把柄。她原本就是加曼德氏族的强者,一旦接受了某个强大的位置,不管发生什么,都得遵守规则。只要好好遵守规则,那么如何对待他人是她的自由。
就算在加曼德的日子,她也是一个随心所欲,狂妄又谨慎的人。
狂妄使那些角落里的蠢货不敢轻易出手,谨慎使她远离一些不必要的危险陷阱,她就是这么从悬崖边上挣扎而出的。
但没必要在意是一回事,不代表她想要往危险的地域行进——谁都知道东方氏族的基业深厚神秘,万余年前他们引领魔族生存,他们能征善战,在当时剿灭了无数恐怖的蛮兽,建立了最古老的的几座城池。
他们开创了魔族历史上的新篇章,在苟延残喘中,延续了魔族的荣光和希望。
【不可招惹】
在近百年纯血风气兴起时期,许多修行者更是专门绕开了古地,为的就是避免和东方那些氏族中的年轻一代升起不必要的冲突。
最初维拉妮还想解释,像制止,“这些人不欢迎她们”,来回比划着,试图让对方理解继续前行的后果,效果甚微;修行者仿佛无法理解,并没有理会——退一步来说,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就足以清楚这些人对她们的看法了吧。
然而修行者依旧固执疯狂地向东而行,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
实在无法理解修行者的想法,但既无法规劝对方,也无法改变对方的注意。她还能回想起之前看到的刺青……这是高等氏族才会拥有的东西,至少也得是最上位的那一批……或许这名修行者知晓自己的身世,打算做一些惊世骇俗的事情……
抱着胡思乱想的心思,维拉妮快被面前的局势搞得精神衰弱了。
她的运气真是糟糕透了。
在中等氏族管理的城市中撞见一名身怀高等氏族血统,有着不可告人身世,并且鲜明目的的修行者,顺便被对方救走这种事……位面也太巧合了。
失去了力量,又没有遇见其他可以依靠的修行者,她想走都走不了。
“到底在想什么啊……”维拉妮重重叹了口气。
她意识到了不妙。
隐隐察觉到对方有着清晰的目的,一路上也是尽力护住了自己不受伤害,但再这样下去,对方可能都保不住自身的性命,更别说她了。
虽然做好了随时被扔下的准备,但她还是更想活下去啊。
维拉妮知道旁边的人听不见,只是抒发内心浓厚的担忧:“可不能再往前了。”
在看不见的地方,修行者头上的一双犬耳微不可见地抖动了一下。
“到底**在想**……*不能**前……”
阿芙拉不动神色望着火堆,半垂的眼帘掩盖住了眼中的情绪。
这段时间,魔力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魔力海扩张了领域,原本平静的魔力被狂躁的黑色能量卷起又下落,形成了肉眼可见的气旋。气旋旋转速度极快,且散发出一道又一道浓郁的黑雾,笼罩在魔力海上空。
魔力在高速旋转的黑色能量气旋中撕扯成粉碎,一部分重新凝聚成型;另一部分渗透进雾气中,与之同化。
气流横扫着魔力海,魔力海也积极回馈着黑暗能量——在数日的战斗中,它们终于像模像样了些。
一切都因为那道若有若无的歌声。
好像一对关系不好的兄弟,在智者耐心的劝说下,表面上和好了,相安无事了;私底下却依旧你死我活地争斗,趁对方不注意咬下对方一块肉,或者撕扯下更多有利的能量。
“或许这股黑暗能量和魔力同根同源,不然有许多理论都无法解释。”
阿芙拉轻易感知到了雷霆之势的黑暗能量,以及更加温和的魔力。
它们的关系异常复杂,原本相互排斥,在引导后又很快共同合作,只是这种合作建立在随时面临不稳的基础上。
阿芙拉相信,只要她消耗任何一方过多,都会引起另一方的反扑——到时其中一股能量会完全将对方吞噬殆尽,重新霸占整片魔力海。
魔力海发生改变的同时,她的刀法也逐渐稳固了下来。
没有了法则,也就没有了相应的威力。之前阿芙拉一直使用着天泽圣章中刀法的自我改良版本,以应付初来乍到的不适应。但这种临时的改良无法应付太久,很快就落入了偏门下风。
战斗时悠扬婉转的歌声引导出了刀法中的力量。
刀法和法术在某方面大同小异:有时候下刀的角度不同,吟唱的词音不同,掌握的魔力不同,力道不同……都容易产生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区别。
所以刀法还是那个改良刀法,用起来却觉得异常顺手。
在心绪随着歌声飘动的刹那,刀也随之舞动、改进、创造……不,比传承更加神秘恐怖。传承是死的,这歌声却是活的——它或许并不了解,也不在乎阿芙拉的刀法,只是温和关注着、引导着她的力量。这是一种格外自然的牵引,哪怕她是在吟唱法术,或者练习禁制,也会被引领向正确的方向。
【引导正确】
这种正确让人毛骨悚然。
事到临头,阿芙拉不知道该感激神秘歌声,还是烦恼。
她发现自己竟然开始听懂魔族语。
随着高高漂浮在魔力海上方的图腾越来越亮眼,红光越发清楚明亮,像风吹拂树叶,鱼游动水中,她的脑海主动理解了那些陌生的语言。
就像现在,维拉妮的自言自语一字不漏传进自己的耳朵,声音沙哑动听。
尽管它们听起来像跳跃的符号,但大脑主动理解了——像麻烦的翻译,又似乎带了点奇特的清楚感,没有一点错误——到底在想什么,不能往前走了。
明亮的火光在阴影上跳跃,火焰不安摇晃了一下,忽然发出了很大的爆裂声,吓了维拉妮一跳。
好在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瞥了眼毫无动静的修行者,维拉妮默默缩成一团——修行者不需要睡觉,她还是需要休息的。
广阔的山林越显寂寥,火光稍微散去了周边的寒冷。
头顶弯月波光粼粼,阿芙拉抬头仰望,一点点看着那轮月色隐没在深不可见的云雾后。
然而就算维拉妮,也小看了所谓高等氏族血脉的消息。
坎贝尔出现了激活古老血脉的高等氏族,这个消息相当震撼,很快传递到了东方数座宏伟的城池中,传递到那些高等氏族的耳中。
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为了生存,魔族忘记了许多过去的历史,或者说一些对生存而言并不重要的历史。不少活祖先还生存着,历史也许并没有完全丢失。
而一种从万年前就传承下来,埋藏在他们血脉中的记忆一直存活着。
古老血脉是血源的恩赐,是埋藏在血液深处记忆般的存在,从古老而艰深的远古传递到今日。
就算在高等氏族中,激活血脉的存在也是少之又少。
就像远古的荒民膜拜图腾,魔族们也向着梦寐中的力量祈祷,而古老血脉不仅是真正的战斗核心,也是涉及到族中核心秘闻的真正主力。
被遗弃的天残氏族,却自主激活了古老血脉,这种天资想忽略都难。一时间不少氏族都暗中传讯到了坎贝尔,却无一不得知一个令人失望的消息——这名突如其来的修行者在当天就带着同伴远远离去。
“蠢货!”
和往日一样雄伟的殿堂坐落在隐秘的丛林后,依稀有着祖尔建筑的影子,四壁涂抹上了鲜艳明丽的色泽和神秘的氏族图纹。虚空中投下银亮的光线,将灵灯散发出的光芒衬托得格外凄惨。
殿堂之上的老人失去了平静,怒不可遏:“就这么把对方放跑了?你你你你你……真是愚蠢!”
老人简直气得心口发慌,下意识抓紧了胸口,大口大口呼吸。
原本就长得像一位宅在锻造师内锻铁半年不出的矮人工匠,如今直挺挺站在比个头还高的礼桌旁,青筋直跳,满面通红,对着静静立在厅内的青年怒目而视,看起来倒像是一只充满生气的白胡子青蛙。
站在西下方的青年裹着黑袍,面目藏在斗篷下,只露出一双凶恶的盘羊角,刚向老者汇报了自己所知的一切。对于老者“为什么不抓住对方”的疑问也回答得干脆。
因为懒。
如此理直气壮的回答,真是让人耳目一新。
老人差点没有将家族中炙手可热的优质后代就地正法。
他是坎贝尔家族的长老之一,坎贝尔在高等氏族中一直占据着中上游的地位。面前的青年正是家族中罕见激活了古老血脉的后代,名为艾塞亚。
像古老血脉都是可与不可求的,几百年出个两三名就要祭祖图腾,感谢庇佑了。青年的地位自然也是极高,平日一直都是由长老、高位的祭司辅导,家族对其寄予了相当的厚望。
在这座精美的殿堂中,老人气到跳脚不已——一名激活血脉、没有图腾气息的高等氏族从自家眼皮子底下溜走,这比听说出现在其他城池更令人心痛难受。其他人不知晓关于血脉的秘密,但艾塞亚清楚得很——他从小受到的培育和别人完全不同!
但他就这么眼睁睁把对方放走了!
氏族血脉的秘密、图腾的秘密、魔族血脉的秘密——
这可是氏族中的古老血脉,砍了就没了……砍了就没了……砍了就没了……
许久,老人才缓缓平静下来。
神色既凝重,又疲惫。
他也是相当无奈。
气又如何,再火爆的脾气和怒火,也无从知晓那名修行者的去处,当务之急,应该是立刻和族中其他长老商量,并向“祖宗”禀报。
艾塞亚毕竟授予了那样的魂灵,灵魂本身就倾向倦怠消极,在没有家族命令的情形下,出于怕麻烦放弃了追寻也在情理之中。
——就是很气,很不甘心!
“你看清楚对方脸颊上的图案了吗,究竟是什么形状?”他沉吟着,问出最重要的问题。
通常情况下,默认的图腾会出现在激活血脉的魔族脸颊侧面,只要知晓这一点,就能比其他氏族掌握更加重要的讯息。
一直沉默立在大厅之上的青年缓缓歪了歪脑袋。
“……”
很快,他将自己所见的一切毫无保留地描述了出来,而老者的眼睛,也随着他的诉说越瞪越大。
“你说什么!”
“去找!一定要找到!这是我们一族压过罗德尼的机会!”
“不要招惹这些,我们不需要牵扯进去。”
“让老五来见我。”
在阿芙拉不清楚的地方,一场别出心栽,焦急的寻人风气席卷了东方氏族所拥有的城池。
大量的高等氏族派出了人马,挨个挨个搜寻着往来的修行者,和潜伏在角落的路人——对方是一名独角的高挑女性,身旁跟着一名折断双角的同伴,要活的,要轻柔,不要造成任何损伤。
就连阿诺德一族的老祖母,在听到消息的刹那,也在原地沉吟了许久。
“老祖母。”禀报的族人是一名比林赛更老资格的强者,老一辈的人鲜少掺和进小辈的争斗,但也是威名赫赫。
他脸色不是很好,“听说,脸上没有任何图腾印记,但脖颈上出现了类犬的图案。我当即询问过族内管理这部分的先知——我们一族近些年来并没有抛弃幼崽的记录,您说会不会是联姻的氏族……”
阿诺德一族还没有落魄到丢弃天残的幼崽,如果是他们一族的血脉,八成也是被其他氏族所抛弃。
然而这种事,不仅愚蠢,而且要在双方氏族眼皮子底下做到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越是高等氏族,对血脉的管控越加严格。
“不要着急。”反过来轻声安慰了一句,老祖母神情不变,“类犬图腾同阶不少,你先去派人四处寻找一下,剩下的事交予长老商议。”
“对了,”在族人离去之前,老祖母说,“把家主叫过来。”
阿诺德现任家主是上任家族的亲弟弟尤尔·阿诺德,相较于一心钻研工于心计的兄长,他的性格更加低调不显,尽管实力不强,但胜于稳重。族人退去没多久,这名面容依旧英俊的家主就赶到了禁地中。
一路上,勤勤恳恳的家主不由有些胆战心惊。
和精于心机的兄长比起来,他更加务实胆小,除了祭祀之类重要的活动老祖母一般不会召集家主问事——问起事来也很少有好事。
胆小也没什么不好,像兄长那样胆大妄为的家伙,还是死在了家族的惩戒下。阿诺德家主这样的位置,到头来应得一个反差惊人的结局,恐怕兄长自己也没有料到。
老祖母有她的考量。
这样一个作为家族顶梁柱的强者,一直与大长老一同隐没在家族身后,鲜少掺和进家族的管理中。有这两位坐镇,就是弗格斯或者哈里斯都不敢轻易招惹——然而一旦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比如将古魂注入进自己幼崽的体内,那就无药可救了。
老祖母很少召见自己,每次召见都让人感到害怕。
“老祖母。”
束手束脚站在门口,面容无比恭敬。
在了解到事情全貌后,终于松了口气。
“剩下的你知道该怎么做。”知道面前的后代胆小,老祖母连眼皮都懒得抬起。
“是,请交给我。”
“带上这个印记,去水牢里把艾尔莎带出来,时间差不多了。让她住在……是了,让她回到原来住的地方。”没头没脑交代完,老祖母挥了挥手,“下去吧。”
捉摸着老祖母话中的意思,阿诺德家主越想越奇怪。
艾尔莎是他的侄女,虽然没有魔力,却十分擅长养育花朵,他当然清楚以前住在什么地方……老祖母所住的庭院。她犯错逃跑,怎么现在又住回原来的地方?
遥遥注视着后背远去的背影,身后传来一道苍老的嗓音。
“你心里似乎有一个答案。”
“如果真是我心中的答案的话……”
夜色深沉如墨,剩下的话语消散在低低的呢喃中,不再有下文。
在东部氏族在各个城池寻找得火热朝天的时候,阿芙拉的稳进推进也几乎抵达终点。
德康城池有阿诺德一族与康塞尔一族共同管理,这种巨大古老的城池与运河相接,是加曼德的数十倍大小。光进出的城门口就有十几个,城内格外繁华,沉重威严的石门上刻着阿芙诺与康塞尔的图腾标记。
阿芙拉远远凝视着那只类犬毒蛇的图腾,心里忽然有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走到这一步也没什么好忐忑的了。
进入城池并不困难,她在反寻找上有着一套相当丰富的经验:宫廷的任务涉及的家族太多,只要学会摆脱那些不怀好意的探子,基本上就能成为一名同样经验丰富的暗探。虽然魔族的夜视在长久的黑暗生活中,变得更加擅长黑暗的生活,但仍旧无法看透真正的黑暗。
凭着相当的技巧,阿芙拉绕过了戒备森严的守卫,将用斗篷围绕得密不透风的舞娘安置在了城池中数一数二昂贵的旅店中。
“你要去哪?”舞娘双眼发亮,一把抓住了修行者的手。
阿芙拉不得不直接解释,她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好好待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
为了以防万一,临走前她在房门内设置了警戒仪式和禁制。
第一步是踩点。
月夜深深,月深寒风烈烈,来往的魔族根本没有察觉到独角的修行者。阿芙拉使用黑暗能量更加顺畅了,身法也渐渐回归了从前的水平——如果可以使用空间相关的法则,说不定还能更上一层楼。
她过了一座桥,顺着最广阔街道的墙根,向着最深处探索,错开数百名身着战甲巡视的魔族,朝着每座城池都拥有的禁地前行。
路上,阿芙拉见到了更多的魔族战士,心中也就更加警觉。
她几乎能够听懂魔族所说的,有个高大魁梧的魔族战士在路过时用极不耐烦的语气道:“一个犯了事的天残还需要满城来回找,也不知道犯了什么毛病。等我抓到她一定要先好好教训教训。”
“具体犯了什么没有说,家主要求的是活捉,还得小心仔细——这么多人都抓不住,你还想教训对方,我看你被教训还差不多。”
另一名战士毫不留情地落了面子。
这种话从不同嘴里听了不同版本十几遍后,阿芙拉大概了解了目前的状况:他们要抓的恐怕是自己,除非同时还有一个无所顾忌闯了风头遁走的修行者。这种可能微乎其微,不过……这样的追寻不像抓人,更像寻宝。
一路摸索到了城池深处才停下脚步。
躲在光亮找不见的阴暗处,阿芙拉默默注视着远方的景色。
天际的尽头是无尽黑暗,魔族的苍穹永远是荒凉的月夜,不远处两座山峰突起平地之上,像埋藏在无尽的夜色之中,静静伫立。两座山峰的造型异常独特,像两柄竖立的大刀,高耸入云。刀柄处埋于地底,刀锋刃指苍穹。
浓雾笼罩在山峰峰顶,以至于看不清任何事物。
山峰……
在进这座城池的时候,她可没有看见任何突起的弧度啊。
阿芙拉久久立在阴影中。
知道硬闯是没可能的事,和切身体会到这点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在抵达这里之前,心里难免还会有些希冀的想法,但在察觉到庞大山体上可怕的禁制气息时,阿芙拉清楚这些完全没戏。
山底明亮如昼,有成群结队密不透风的守卫——山峰上的禁制,除了暮色城外,是她见过最为不可想象的禁制了。厚重的云层徐绕在山峰周身,却依旧散着透不过气的恐怖气息。
比起城门的禁制,就像身经百战的战士和不堪一击的婴儿。
这种强烈的落差……
光是仰望,就让人心生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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