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上白玉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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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细密密的小雨映得廊外雾蒙蒙的一片,天色将阴不阴,甚是令人烦闷。
只着单薄白衫的少年倚在墙上,懒懒散散的,昏昏欲睡,似是下一秒便要栽在地上。
压得严密的松木地板上细细密密的一层水光,映出了一抹细瘦的身影。
如青松般苍劲的少年踩着“哒哒”作响的木屐绕过层层回廊,年轻的面孔上带着晨曦朝露似的意气,散发着蓬勃生机。
温琰微不可查地动了动手指,敏锐地感觉到清冷的水雾中似乎多了些其他的东西,意外的让人分出了一些除睡觉之外的注意力。
来人似乎有些不可言说的意图,放轻了脚步,温琰并没有察觉到恶意,便任由他去了。
谁知,下一秒浓郁的香气突然萦绕在身前,同时到来的还有一个十分不安分的、毛茸茸的东西扫上了脸颊,麻痒的感觉刺激的温琰猛地睁开双眼,也不见着他是如何动的手,已经握住了一只细白的手腕。
同时响起的还有一连串痛极却又极力压低的痛呼。
“痛痛痛——”王洵手中的狗尾巴草早已掉在了地上,少年一边痛呼一边用一直抓着油纸包的手艰难地掰腕间的手指。只是这五根手指看似修长削瘦,力气却是极大,如铁钳一般牢牢箍住手腕,任他如何掰也是纹丝不动。
温琰瞅着少年脸色苍白这才松开了手,看着少年揉着手呲牙咧嘴,目光落在了略微散开的油纸包上,“这是什么?”
王洵哼唧着说:“我下山买的包子,还热乎着呢。”说着话,还有意无意地晃了晃发青的手腕,在“下山”二字上刻意压重了音。
温琰对此视而不见,直接抽走了油纸包,香味又浓郁了几分。
熟悉的味道,是王记的包子。
温琰诡异地产生了满足感,慢吞吞地吃着包子,瞥向王洵,零散的目光中似乎在说“你做的很好。”
王洵……王洵莫名手痒。
吃着包子,温琰混沌的脑子才想起了一件事,偏头看向王洵:“你是怎么下去的。”
白玉京学规白字黑纸,清清楚楚写着“弟子不得随意下山”。
王洵寻思了一下,“说来也巧,今日正巧碰上一位认识的师兄,正好要下山,我便让他把我也夹带了出去。”这话说得,活像是做什么非法营生去了。
温琰几下吃完了包子,有些噎,半阖的眼睛转向王洵。
王洵一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没听他说话,想打人,但一看温琰那种摇摇欲坠“脆弱”模样,实在……实在狠不下心,只得冷着脸递过一只果子,“解渴。”语气硬邦邦的。
温琰:“?”
隔了半晌,温琰才慢吞吞地换了下姿势,好心提醒王洵,“快到晚课时间了。”
少年惊的一跳,只来得及匆匆道一句:“糟了,我就先走了!”
像个兔子一样一惊一乍,溜得还快。
温琰:“.…..”
作为先生黑名单上的榜首,对此非常困惑。
却说下一秒,消瘦的身影逼近,温琰看着面前笑得和蔼的先生,缓缓露出一个微笑,“先生好。”
先生笑得甚是危险,“第一百零一次翘课,很不错的孩子。”
温琰仰头,励志装傻到底,先生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
先生只是笑笑,“巧了,先生这里恰巧有些不累的活计,你便去吧。”说罢,像是察觉了温琰的念头,慢悠悠的补了一句:“辰时未结,先生我也是会公私分明的。”
温琰:“……”心里如何翻滚不说,面上仍是一派轻松。
先生跟只狐狸似的一笑,“藏书阁离此地甚远,且早些去吧。”
温琰:“.…..”
温琰一下蔫了,像长期没有阳光的花朵,浑身都在抗议。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白玉京老祖当年许是想着古人云:“登高而招,臂非加长也,而见者远;顺风而呼,声非加疾也,而闻者彰”,直接将整座学宫建在了层叠起伏的山峦上,云雾渺渺,称的上一句“人间仙境”,俯瞰而下,人如蜉蝣,心旌摇曳,难免恍惚。
温琰迎风而立,衣袍飒飒,少年仙资,面无表情地看向脚边两寸外的断崖,下方云雾翻滚,像是狰狞巨兽张开血盆大口,獠牙狰狞,隐隐间没了缥缈之意,凉意透骨。背后高塔直入云霄,铜铃随风摇动,却没有一丝声响。古朴的牌匾横挂着,暗沉沉的,无端让人打颤。
确实打颤,为何要建到这么高的地方,他的两条腿都要断了好吗?!这绝非他偷懒所致!!!
门前站着的小童见了温琰,略作踟蹰便走了过来,躬身道:“温师兄,先生命我来为师兄送东西。”说着,递出了个木匣子。
温琰:“……”默默接过匣子,打发走了小童。
似是叹息了一声,温琰理了理衣襟,脚甫一落到门前,那扇像是快锈在一起的老旧铁门便“咯吱吱”地开了,活像是风中残烛的老人。
温琰伸出去的手停顿了一下,自然地背到身后,如果忽略微颤的指尖的话。
藏书阁这种一看就是为废寝忘食、沉迷学业的人准备的,只想混吃等死的温琰在学宫的活动范围甚至还比不上食堂住处两点一线的大厨们,整日沉迷于休憩,出了住处便是两眼一抹黑,能给你走出一条相差十万八千里的道路。而温琰能识得这段路途实属不易,且不提是甚么血泪史。
学渣温琰战战兢兢地跨过门槛,只觉眼前一黑,一股书香扑面而来,带着让人昏昏欲睡的魔力。
藏书阁内一片寂然,除了纸张翻动的“莎莎”声外,就只有偶尔的起坐声,带着让人敬畏的肃然。
温琰简直难以理解,读书真是前所未有之大难题,怎么会有人把书抱上不撒手,天天待书堆里赶都赶不走。
作为次次被抓抄书的常客,温琰待在藏书阁的时间倒是隐隐比在宿舍还多,随意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打开匣子,脸上笑容逐渐消失。
他大概想给先生套麻袋了。
什么叫有几卷残卷需要整理?!
藏书阁的残卷,其历史远超他的年岁好几轮,不提翻看晦涩古字需多久,且就这翻找其余资料的功夫都够他喝一壶。
温琰简直难以置信,这要让他奋斗多久?!
苦着脸坐下,望着从书架上取下的陈旧书卷,认命的轻叹一声。
温琰是个坐不住的,没一会儿眼睛已经开始左右移动,观察着四周,最终将视线定在了三尺外坐的端正的青年,当真是端端正正,像雪松一样,忍不住就想看着他。看着看着,温琰又觉得脖子酸,又转回了头,继续写。写着写着,又忍不住盯着人家瞧,心中暗自唾弃,怎就如此无礼,却也舍不得移开视线,好俊的人儿啊。
就这么过了一夜,等温琰醒来时,青年早已走了,此时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
先生交代的事自然没有完成,这一次温琰却没有无奈,反而感到了雀跃,难以形容的心情让他憋着气儿坐了整天,再次回到了角落。
青年仍旧坐在那里,端端正正。
温琰想:大概要是他一直在那,这几卷书卷他大概能写好久。
没有交集,烛火摇曳中,温琰静静地写着,偶尔抬默然看着青年,从来坐不住的少年难得想坐的久一点。
王洵下了早课便守在了藏书阁门口,等了半天也不见温琰出来,便探头向内看去,没瞧见人,进去绕了一圈,在角落里领到了失魂落魄的温·蔫茄子·琰。
王洵奇怪:“你怎么像是被人吸了魂儿似的。”
温琰耷拉着眼睑,兴致缺缺。
王洵也习惯了温琰这幅爱搭不理的样子,自顾自说道:“你好容易出来,正巧赶上师兄下山买来的包子,我特意给你拿了两个。”这幅絮絮叨叨的样子若换做平时只怕温琰早就把包子呼在了王洵脸上,但今天却奇迹的没有半点动静,独自沉浸在个人世界里。
王洵等了半天也没见温琰扔包子,终于没忍住回头,却被吓了一跳,急忙扯住温琰,心有余悸地看了眼脚下深渊,没好气地训斥:“没看路吗你?”
温琰这才恍惚回神,却一点也不后怕,眼角一弯,勾住王洵的脖子,“那么凶干什么,走,你温爷今天心情好,带你玩去。”
王洵愣了下,“什么事啊这么开心。”
温琰笑笑,岔开了话题,“你温爷什么时候不开心了,今日开山了?”
王洵也不再纠结于前者,“对啊,你还在藏书阁,怕是不知道,前些时日西去除妖的师兄师姐回宫了,这几日学宫上下可忙呢。”
温琰难得惊讶,“西面?”他记得西面虽是像个筛子似的,但大多是些小打小闹,多不过些不是甚强的小妖怪,何时又能够惊动学宫了。
王洵点头,“本来是只有些小怪,但不知怎的,听说是有个小家族的人闯了祸,导致马嵬边界结界破损,不少妖物流蹿在外,加之西方素来混乱,鱼龙混杂,你想啊,平日里要是有人接了个除妖的任务,那八成就是西面,这边漏了那边塌了,又没个像样的大师,那结界就像是苏记的蚕豆一样嘎嘣脆,西方宗派难以应付,自是八方求援。闹大了,收不住咯。”
温琰面无表情,“把你从书上搬来的去掉。”
王洵:“……”急忙闭嘴,天知道他有多冤,这两天他接受了老师的无限摧残,整日诵读那本都快读烂了的大陆通史,这会儿嘴一秃噜,可不就停不下来了。
宝宝委屈,但宝宝不说。
外面的世界再怎么波涛汹涌,学宫中仍然是一如往昔,一样的……鸡飞狗跳。
在安静了几日后,蠢蠢欲动的温琰终于按捺不住疯狂想要作妖的心,可能是藏书阁的事受刺激了?小伙伴们看着精神抖擞的温爷,突然有点怀疑,以前那个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的温爷哪去了?
白玉京早课卯时启,辰时止,食时早食后,便是学生们自由自习的时间,期间也会有学生别选的课业讲授,酉时晚课至戍时终,亥时准点熄灯。如同老人一般规律的作息,养成了无数视规矩为己任、视养生如生命的青壮年“老人”,便显得视规矩如粪土的温琰格外突出。
踏入讲堂的王洵迟疑地在门边顿了顿,收回了脚,又瞅了瞅牌匾,迟疑着迈步进入,看想后座上那个极其不应该出现的人身上,头一次傻乎乎的揉了揉眼睛,忘却自己仙家的身份,可别是老眼昏花,尚是少年却已昏黄该如何是好。
却说温琰见了王洵这一脸傻样,心中哪来的痛快,轻哼一声,惊得王洵一个哆嗦,登时清醒了过来。
“温温温温琰?!”王洵险些没绷住自个儿的形象,小声惊呼,“你今日怎的来了讲堂?”又忧心忡忡地想:这小少爷前些天才受了刺激,可别一个想不开就来讲堂祸乱师心,到时可就不是普通惩处了。想着,面上不自觉地就带了几分凄苦。
温琰看着凄风苦雨的王洵,气不打一处来,用力拍了下傻小子的后脑,把人生生拍进了蒲团。
“你小子就不能盼着点儿好的,温爷想来听学便来,又可曾磕碜成你想的那般去哪儿便做些惹人耻笑的事儿?!”温琰拧巴着王洵的头发,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感觉。
王洵:......就很想动手怎么办?
温琰在藏书阁瞧见那人,本以为是个爱书的,可接连十几天却连一片衣角也不曾见着。不禁让人怀疑那人是否真是这白玉京中的人。
是了!
温琰猛地一惊,白玉京素来广开门户,凡是有求学意愿的他派弟子皆可入院求学,那人平素也不曾在宫中碰见,说不准便是来此求学的他派弟子,如此一来想找到人岂非大海捞针,这般寻法,何时才能寻得到他。这般一想,只觉前途灰暗,一时了无生趣。再一想,他这般无趣,可不能叫那“罪魁祸首”躲了去。
于是翌日,众多学子只听得一声近乎掀翻屋顶的咆哮从远处传来,要知那屋顶可是用义湖青金琉璃瓦所筑,此番被震,足以见得那人该是何等的愤怒。
却说罚温琰抄书的陈夫子衣衫凌乱,往常整齐的发冠如同鸡窝一般,那张严肃刻板的脸上不知被谁用浓墨细细勾勒出了一只王八,活灵活现,衬得陈夫子格外的滑稽。
不小心闯入又被赶出来的学生憋笑憋的辛苦,脸都涨成了猪肝色,抖得厉害。
自那日后,学宫中便随处可见嬉笑的温琰和暴跳如雷的陈夫子上演大逃杀游戏,每日花样百出,可谓是让学生们过足了眼瘾,惹得陈夫子更是暴怒。
少年人的喜好来得快去得也快,在屡次搜寻无果后,温琰也慢慢忘记了那个藏书阁中的青年,反倒是与陈夫子日渐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虽仍是吵吵闹闹,倒确实比从前多了几分包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