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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洵醒来已经入夜,他缓慢睁眼,一时分辨不清身在何处。
他躺在床铺上,四周昏暗,点着的油灯静悄悄曳出昏黄光亮,看光景是室内。感觉到床边有遮挡似是坐着个人,秦洵动动脖子转过头去,和齐璟担忧的目光对上。
“醒了?”齐璟从被子下摸索到他的手握住。
秦洵木然看着他,半晌,他又把目光缓缓挪开,望着适应黑暗后逐渐看得清明的床顶。
他回想起自己失去意识前的光景。
还在府门时,家仆的来报捅破了那层谁也不敢轻易触碰的窗户纸,秦洵发颤的一瞬间只觉自己的耳膜像是也同时被狠狠捅破,剧痛之下他既失感官又失神智,仿佛被未现形态的惊雷闷棍击懵了脑袋,他感觉自己似乎在混混沌沌地朝那口棺材走过去,期间兴许有谁伸了手拉扯阻拦他,又或许并没有,他现在记不大清了。
他只知当时视线里确实看到了很多人都向他围靠过来,眼前是张张焦急的脸,乍一看熟悉,脑子里却分辨不出谁是谁,好像他们又都成了陌生人。他们的嘴唇都在一张一翕飞快地朝他说着什么,但秦洵一句也没听见,周遭失声,天地摒弃了最会惹人厌烦的喧嚣万籁,施舍了一片是喜是悲都无法宣之于众的、自欺欺人的沉寂。
秦洵当时脑中一片空荡茫然的时候,以为自己平静又困惑,但此刻醒来后看到守在他床边的齐璟,他心里又想,自己当时恐怕并不是平静的姿态。
因为他彻底失去意识是被齐璟一记手刀劈在了脖颈。
他回想起的最后场面是那口半进门的棺材不知在谁人的吩咐下,终究还是让家仆抬进了将府大门,他好像正在旁边人极力却不敢太激烈的阻拦下执拗追赶,而后被骑马匆匆赶到的齐璟劈昏,软倒在齐璟臂弯里。
天旋地转间秦洵看到了外祖父林天,老人家在用疼惜的目光看他。
那时秦洵模模糊糊地想,他大概是晃眼了,这老人家满头花白面色枯槁,可他的外祖父分明经年养生神采矍铄,何曾有过这般老态。
他应该是昏倒后被齐璟抱回的洵园。
此刻夜深转醒,秦洵沉默望着室内昏暗虚无处,齐璟一句轻声问话没得他应答后便也没再出声,只收紧了握他手的掌心。
良久,秦洵启唇,是想说句什么,却觉喉嗓艰涩发不出声来,齐璟扶他起来给他喂了些水喝。
秦洵嗓子发哑:“……在哪儿?”
齐璟喉间一涩,压了压才答出话来:“灵堂。”
被这两个字击溃,秦洵终于滚下泪来。
他埋在齐璟怀里,起先听不到大动静,齐璟知道他在落泪不止,而后渐渐能听到他的抽泣声了,乃至崩溃大哭,泣不成声。
齐璟心疼他,却知道言语无用,只用手臂圈抱紧了他,任他抱着自己哭。
从晨到夜,所有人都避忌了提起与亡故相关的字眼,也没有一个人言明棺材里的逝者是谁,秦洵没有从任何人口中听到过直白的一句“威骑将军林初薨”,但他心里已经知道了,他在元晟十六年正月廿七这日与他的母亲天人永隔。
从此再无望子成才的规训,再无包容胡闹的慈和,再无血脉相连天性所致的牵挂叮咛,再无见证儿子一步步褪去稚气明理懂事的含笑赞许,而秦洵遇事处世之时若有嘉举或入迷途,也从此无处邀功、无人慧引。
因为他的母亲离世了。
秦微之自二十二岁这年起,永远失去了能温温热热唤一声“娘”的资格,从今往后,唤这声“娘”面对的不再是自己容貌肖似的那位婉丽妇人,而是一块刻其名姓的牌位,一座记其生平的碑铭。
从前与人相谈时那一声声被亲昵和自豪占得满满当当的“家母”,以后成了浸入怀思和伤悼的“先母”之称。
秦洵痛哭了很久,渐渐止住后在齐璟的陪同下到灵堂时已近子时,守灵的家里人正在安排换夜。
林秦两家在林初之下的小辈基本都守了上半夜,这会儿除了秦洵和齐璟,还有几个也刚来,秦家是秦洵叔父秦镇川之妻,与林初平辈的女眷蒋氏,林家是林祎之妻庄氏,庄氏还扶着上了年纪的定国公夫人。
路上秦洵听齐璟说,他父亲秦镇海和舅舅林祎都整夜守灵,小辈们则基本安排守的上半夜,祖辈们年纪大了,自己身子骨就已不怎么灵便,又遇此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伤怀之事,还是就让他们歇息之余帮着操持丧事,别来守灵了。
外祖父林天本是执意要守的,但痛失爱女的打击下,他上了年纪缓不过骤然翻涌的情绪攻心,在秦洵被齐璟劈昏不久,老人家跟着棺材没走几步,突然也直挺挺昏死过去,将府连忙差人请大夫来看,万幸并无大碍只待缓过后苏醒,林天醒后执拗着非要拖身子来灵堂看一眼。
停灵三日里尚不盖棺,这一眼女儿遗容更是让老人家悲痛欲绝,而后林天被众人口舌说干劝着先回去歇息了。
定国公夫人一见秦洵就颤着步子上前来把他搂进怀里,还没开口泪就先流下来了:“就剩你了,孩子,就只有你了啊……”
她这一生以前朝宫女身份起始,先是看过了主子殷宛公主生母乐贵妃亡于行宫走水,后又看了殷宛公主的早逝,答应要好好照顾公主的后代,盼他们事事安顺,望他们长命百岁,谁知自己都还未及入土,又眼睁睁送走了尚未过半百的公主爱女林初。
林初膝下子嗣极稀,只有一个秦洵。如今这世上,殷宛公主的后代就余下这么一个秦洵了。
定国公夫人痛心又自责,自感有愧旧主所托,百年后无颜面对,但她活到了这把年纪依旧还是低微出身的无权无势,也知道自己就是安稳本分给小辈尽慈的命,缺少那翻弄权柄的聪明才智,于是又涌上一阵深深的无力感,这便愈发伤心起来,揽着秦洵轻轻拍打,泪珠落个不停。
秦洵听出她逐渐哭得喘不上气,怕她上了年纪身子遭不住,便又反去安抚她:“外婆,先回去歇着吧,这里有我,我守下半夜。”
齐璟也说:“夫人保重身子,我陪着微之。”
舅母庄氏扶着定国公夫人,看了眼齐璟,对秦洵道:“公爷那边也才醒来没多久,婆母听说你来灵堂了,非得也要来看看,看一眼你,也再看一眼姐姐。”
老太太今日一天伤心过度,这会儿又搂着秦洵大哭一通,显见虚弱,却犟着不肯走,听秦洵说要守下半夜,她也要留下来陪着,被众人一番好劝才劝回屋去。
“父亲和舅舅也回去歇息吧,下半夜我一个人守。”秦洵直直望着面前的棺。
秦镇海想说什么,看看他木然的神色,又不知如何开口,目光一偏见秦洵侧后方的齐璟体贴地做了个“有我”的口型,秦镇海略一犹豫,还是眼神示意林祎跟自己暂时离去。
离去前秦镇海张臂一揽,把儿子抱进怀里拍了拍肩背:“你自己也保重身子,有什么就让人来喊一声,放心,家里人都在。”
不多时,灵堂只剩下了秦洵和齐璟,以及无声无息躺在棺中的林初。
秦洵只上前看了一眼,来前刚止住的泪水又被陡然涌上的酸楚感冲出眼眶,齐璟轻轻揽住他肩。
这次秦洵很快把泪强逼了回去,敛成刚来时的冷淡神色。
男儿有泪不轻弹,秦洵自十岁往江南起就很少再为什么事掉过泪珠子,突遭丧母大恸,是真到了伤心处。
只不过哭除了宣泄情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而对于成年人来说,连肆意宣泄情绪的资格也要被剥夺去大半。
林初是躺着棺材进家门的,命丧家门外,若是未开城门便已出事,那消息早就该送回来了,不至于匆忙之间让将府哀迎一口棺材,所以应是见过皇帝之后出的事。
“给的什么说法?”秦洵问。
“中毒。”齐璟略微用力闭了闭眼缓解干涩,他自来到将府起就没阖过眼,这会儿眼里浮出了少许血丝,他回答秦洵,“城门刚开,母亲呈上军报匣子,突然毒发身亡,太医都没赶得上,只能帮着殓了遗容。”
秦洵缓慢顺着棺材走动,齐璟也跟上他的步子,见棺材中的林初平静宁和,双手交叠在腹上,压住了她的那块威骑令。
齐璟记得秦洵提起过,先前林初曾说“能把自己的令带入墓冢,便是武将这辈子最大的荣耀了”。
齐璟想,这位大齐第一巾帼女将她做到了,此刻她的故人们却都宁愿她没做到。
“太医大致验了一下,像是南诏毒物,非即发,推断应是还在南境时毒种便已埋入体内了,现在南诏使臣的驿馆被严密看守。”齐璟接着说,“不过我另外还知道些事,母亲呈上的军报匣子里并非军报,而是一块平王的玄玉腰佩和一叠书信,但母亲事前从未有任何中毒迹象,也从未说明匣中实物,所以这一路上就连关延年也并未察觉不对,我问他的时候,他都还以为那匣子里确是军报。关延年应是半点不知情的。”
秦洵清楚齐璟言下之意。
他的母亲是自杀,该心里有数的人,如今都有数了。
身为家人的他们能零零散散地推测出一些她的用意,但全数的、详细的,恐怕只在她和皇帝二人之间,他们想要得知,得等拿到她留下的那一叠书信——或者该说遗书。
“今日来过哪些人?”秦洵又问。
“都是家里人,母亲中午刚回来,外人还不方便来。”齐璟知道他想问什么,“明日就要有人来了。”
明日,他们就能等到皇帝亲自送来林初的遗书。
秦洵慢慢走回到棺前,跪下守灵,神色淡淡:“那等着吧,我等着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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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次对自己的生活节奏预估失误,医院陪护的日子时间都是碎片化的,抽不出空码字,而且这两天我自己还眼睛发炎了,肿成青蛙,医生让涂红霉素多休息尽量少对屏幕。
攒了几天码成一章,大家先凑合看一看,鞠躬抱歉(ㄒ-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