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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湘云香梦沉酣,四面芍药花飞了一身,满头脸衣襟上皆是红香散乱,手上的扇子跌在地下,也被落花埋了,一群蜂蝶闹嚷嚷的围着她,又用鲛帕包了一包芍药花瓣枕着。
众人看了,笑个不住,上来轻轻推她,想把她叫醒。
湘云口内犹作睡语说酒令,唧唧嘟嘟说:“泉香而酒冽,玉碗盛来琥珀光,直饮到梅梢月上,醉扶归,却为宜会亲友。”
史湘月和史湘南两个笑着上来推她:“快醒醒,这潮凳上面还睡出病来呢。”
史湘云这才慢启秋波,先看见众人,再看看自己,方知道原是醉了。
她先前是纳凉避静,哪知道出来这么一回,就醉成这样?一时羞愧暗生,王熙凤见了,忙叫人伺候着史湘云简单洗漱一番,又有浓茶醒酒石齐备,这才让史湘云觉得好些。
史家三姐妹少不得聚在一块说些话,无非是叫湘云以后收敛些,不要在外面丢了脸。
这边岳盈天和黛玉两个就扶栏观鱼,王熙凤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打眼看过来,竟然生出了“好一对璧人”之感。
王熙凤凛然一惊。
这边又有袭人在宝玉耳边说话,宝玉说了两句,就面露不耐之色,低声呵斥起来,林安之少见宝玉如此,少不得问一句:“宝玉,究竟怎么了?”
见到林安之来问,宝玉情知避无可避,只好叹了口气说:“也是家里一点琐碎事,说出来叫人烦心。先前太太不是把彩云赐给了环儿?那环儿不仅不喜,还非要说彩云是跟我亲近,才免于责罚,连带着彩云送来的东西,都说是从我这来的,全都还回去了。这还不算,那彩云气性也大,把东西全都包了,丢进那边的水里,好巧不巧,被巡夜的王善保家的抓个正着。”
林安之听了就是一阵烦躁:“你家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怎么这么多?要我说,这丫鬟连主家的东西都敢践踏,该发卖了才是!”
宝玉苦笑说:“何必为了一点死物逼迫人?再说了,太太前脚才把人给出去,后脚就要发卖,那也说不过去。”
林安之冷哼一声:“你们家里就是这样,一点点小事要顾面子,讲排场,所以才乱成这样!”
宝玉何尝不知道林安之所言不虚?但他自忖自己只是小辈,又有一片孝心,不愿违逆长辈心意,只好揭过不提:“所以那林之孝家的就自作主张,逼着彩云自己下水去把东西都捞起来,好生生一个人,都给弄病了,你说,这不是造孽么?
“赵姨娘那人你也知道,说句不恭敬的,那就是无风也要起三尺浪的,这回彩云的事情,今早上就找太太闹了一场,还闹到爹那里去了。这回可好了,谁都捞不着好,从太太到环儿,个个挨了罚,就连赵姨娘自己也被罚了禁足,我还是沾了你们的光,爹放我出来招呼你们,不然,我也得跟着禁足。”
“那倒不会,”林安之一口否了,“你现在大小也是个七品官,有正事要做,你爹又怎么会禁你的足?”
宝玉笑了一下:“这么看来,这倒是我做官的好处了。”
“先前不知道是谁在陛下面前慷慨陈词,忠心耿耿,”林安之撇嘴,“现在来讲好处,也不嫌丢人。”
这两兄弟在这边说话,王熙凤却留意到袭人脸色不对,把袭人叫来之后,才知道事情原委,先打发了袭人叫大夫去给彩云看病,这才回转过来问平儿:“这事情怎么不告诉我?”
“你可别怪丫头,是我不准平儿跟你说的,”贾琏笑呵呵揽着王熙凤,“昨儿晚上那么夜了,早上又这么一桩子烦心事儿,你一天都难受,横竖还有两位太太在,你着什么急?给我好好生个儿子才是正事。”
贾琏这连消带哄的,一下子就把王熙凤安抚住了,平儿满心笑意的看着。
这边其乐融融之际,又有王善保家的带了几个婆子过来,说:“姑娘们别光顾着玩,仔细怠慢了贵客,也伤了身子。”
王熙凤和贾琏两个正在温情的时候,这样被乍然打断,自然是不快至极,只是有一人先于她发了火。
“妈妈们说的什么话?难道我们吃个酒都不行了?”惜春一早上都跟着笑呵呵的,这会儿看众人被打断,一个个脸色都不大好看,她也火大起来,“还是妈妈自觉立了大功,到我们这里也来显摆?若是打着这样的主意,那妈妈可是失算了!”
王善保家的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先前林之孝家的赶了柳家的从厨房出去,又吃尽了奉承,才彰显自己的能量,把他家的亲戚叫秦显的塞进了大厨房里,结果转头就被惜春罚了月俸,好一番没脸!
而她王善保家的就不一样了,昨夜更是在赵姨娘那里好好的成了一番威风,虽然王夫人被罚了,但她自以为自己帮王夫人夺下一城,是以颇有些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意思。这会儿见到西川这么横眉冷竖的,王善保家的居然也笑了起来:“姑娘有所不知,奴才们都是一片真心就盼着姑娘们好呢,贵客来了,要是怠慢不周,岂非被人说笑?姑娘到底年纪小,做事情欠考虑,我们这些老人家可不得周全一二。”
“在我们面前,哪有一个奴婢开口说话的道理,”林安之脸色冷淡,说话的时候看也不看一众婆子,只是对贾宝玉淡淡说,“心情我还以为是你管束不力,现在看来,原来是贵府一贯作风。”
这番话几乎是照着王善保家的脸上在抽刮子,她脸色一时红一时白,若是平时,她也就笑笑过去了,可是这连日来的“威风凛凛”,让她失了素日理智。
王熙凤愕然瞧着向来有眼力的婆子嘴巴一开一合,说出了失礼至极的话:“林哥儿自小在姑苏长大,那边跟我们京城的风俗又不相同,像咱们这样的人家,规矩是最不能改的,长辈房里的猫猫狗狗也要尊重些,这样才算不丢了脸面。”
林安之看着这婆子还一脸的得色,仿佛是等着他认错一般,心里的火气立刻上来了,只是他还没说话,就已经被一只手按在了肩头。
岳盈天踏前一步,淡淡道:“我竟不知道,贾家的规矩,何时大过了王府。”
一句话将正沉浸在“长辈身边的脸面人”的幻觉中的婆子说醒了,王善保家的脸色刷白,脚下一软就跪了下来:“奴婢……”
“是这婆子见识短浅,自以为跟了两天太太就不把我们这些正经主子放在眼里,”王熙凤飞快地开口打断了林之孝家的说话,她一面解释一面打量岳盈天脸色,想知道岳盈天是不是真的动怒了,“现在耍威风都耍到亲戚头上了,我今儿就好好整一整规矩,回头太太问起,我也没什么不敢说的!来人,把这刁奴打上四十大板撵出去,没得叫她拿我们家的名头来败坏!”
凤姐的反应不可谓不快,然而王善保家的毕竟是王夫人身边的老人,王熙凤这么下令,旁边的仆妇竟然没几个敢动,贾琏看见岳盈天神情冷淡,没来由心里就是一慌,厉声喝道:“要是你们想跟着一块儿出去,贾府也不留你们!”
贾琏这么说了,他身边旺儿兴儿几个小厮一拥而上,按住了婆子们:“你们真是反了天了,连爷的话也不听,在太太那里待了几天,真当自己是主子了不成!”
又有小丫鬟和看门的婆子上来帮忙,那些婆子们才被压了下去。
贾琏恶狠狠瞪着,半是发泄半是装样说了句:“这些个奴才,一个个都把眼睛长到天上去了,竟然等闲管不住他们!四妹妹,你也别跟这些刁奴置气,但凡有顶撞你的,只管跟平儿说,就说我说的,咱们家里的风气是该治一治,杀一杀歪风邪气!”
贾琏这么半真半假地说了一通,罕见贾琏发威的王熙凤才意识过来,刚要说话,岳盈天已经开口了:“好了,天色已晚,我们就此别过吧。”
众人一时呐呐,竟不敢言语。
还是宝玉上前几步:“我送送天哥跟林妹妹吧。”
惜春被迎春轻轻推了一把,这才回转过来,急急忙忙说道:“我也来送你们。”
贾家两兄妹送岳盈天黛玉三人离开,史家三姐妹待着就已经不自在极了,史湘月温和一笑:“天色这么晚,我们不便叨扰,先走了。”
迎春跟史家三姐妹都留在京城海部,自然相熟许多,她便笑着走过来,极自然地挽住史湘月的手臂:“难得来一回,是我们家招待不周,回头再邀请你们来我家玩。”
这边几个人把客人们都送走了,贾琏跟王熙凤两个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沉重之色。
不期然,薛宝琴上前一步,落落大方说道:“我哥哥还在外面,我跟哥哥家去了。”
王熙凤笑着拉薛宝琴的手:“原是我的不是,竟然忙昏头、没顾上琴姑娘!也是琴姑娘这样玲珑剔透的人儿,才不跟我一般计较,怪道从老太太到太太,就没谁不喜欢你的。”
王熙凤这般唱念做打,薛宝琴都逗乐了,她莞尔一笑:“凤嫂子倒不必说这些,我们都是亲戚,有什么不知道的?你这边忙着,我自家去,绝不会在长辈跟前,说你半句不好的。”
王熙凤比如说破心思,她也不觉羞恼,只是笑得更亲近:“我就说琴妹妹是个好姑娘,得空姐姐请你听戏!”
王熙凤亲亲热热拉着薛宝琴说了半天,又叫平儿送薛宝琴出去,这才跟贾琏两个商量起来。
“我看郡主是真有些生气了,”贾琏沉吟道,“这件事情真要传出去了,咱们家里的名声可就要难听多了。”
王熙凤却说:“我瞧世子跟宝兄弟和四姑娘关系不错,哪怕是看你的面子,世子又哪会真把这事情拿出去说?我们左右快快处置了这些奴才,再送一份厚礼到王府上,再大的火气,不也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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