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层云密布,不过午后光景,黑得好似已经入夜。
风越发大了,闷雷阵阵,而闪电还未刺破浓云,仅在云端间或闪耀。
这种天气,对于查探事情倒有好处。
齐玄瑢伏于暗处,耐心等待,等着那大船上有人出入,只要落个单,他便有机可趁。
未过片刻,船上没人下来,倒看见古城方向有人出入。
一大队护卫,为首几匹马,官员服色,后面还跟着轿子。
齐玄瑢心想,瞧这架势,是古城当地官员无疑。难怪这一带船只停了许多,码头上却没人,大雨还没下来呢,也不至于躲得一个也无,想是官老爷来临已先清场。
他们到船上来,是为参拜上官?
如此说来,船上的人职位可不低啊,没准还是张家关键人物。
齐玄瑢精神一振。
这批官员来到,大船上也惊动了,陆续有人迎出来。
齐玄瑢眯着眼睛仔细辨认,有辅官,但没有认识的。
他一面观察,已悄然趁着浓墨天时接近了大船。
他穿着一身黑,及时取下斗笠,昏暗光线下一眼扫过,和皂隶并无两样。身法极快,就在两边人马见面寒喧乱作一团之时,他已攀上了船舷。
船内光景立刻不同,底舱较为松散,上面两层,却处处都有人值守。
齐玄瑢想了想,绕出船舱,就在船体侧面,沿着纵向龙骨,悄然攀上。
风极大,天色极黑,若非特别注意,不会发现有个人在外层悄然上下。
齐玄瑢顺船体爬了一圈,片刻功夫已然心中有数。
张家的这艘楼船结构精巧,外有女墙,各舱设置,似乎还能随时用作战船。但毕竟在内陆水路,船体本身并不太大,底下二层舱室是兵士、仆佣住所以及用于物资物资。最顶屋则只辟开三间,一间起居卧室,一间用于待客,还有一间,仿佛是休闲的所在。
齐玄瑢看到最高层的装置,不禁暗吸一口凉气。
他也是大家出身,决不致于眼界狭窄大惊小怪,纵然如此,内舱布置的繁华奢侈,还是超出了他的肖想范围。
这楼船外围已然气派不凡,但一般大家,并不难拥有。而在内部,锦绣成堆,金玉满堂,也无非较俗的形容,真正是步步仙玠,琼宫瑶阙。
舱室内没点着一盏灯,都以明珠照亮,丝丝缕缕的光芒,柔美梦幻。
这古城在战时还算个小关隘,于平常时期归于下州,品阶最高为下州府县正六品,其他都是低阶官员。
面对如此豪奢,有的见也不曾见过,想也不曾想过;有的东张西望,满眼艳羡,生怕错过一眼少见了世面;有的战战兢兢,唯恐行差踏错,毁却足下不知何种动物长毛所制的深软地毯。
更怕出口大气,吹散了面前接待这些官员的人间仙郎。
虽说在接待官员,那少年却显得漫不经心,甚而有些睡意朦胧的样子。
白玉一样的手端着白玉茶盏,慢条斯理掀开盖子,轻轻于上旋伏两下,凑到唇边,轻啜一口,紫玉耳坠在他圆润完美的颔边折射眩目光线。
可不正是张睿睿。
他放下茶盏,神色里显得有些不悦的发问:“我那堂叔父,未曾前来?”
声音极轻极柔,不高不低,但刚巧为厅内每一个人所听清。
这厅内多数为文官,即有武职,也没发觉这一声淡淡的询问,藏着何种玄机。
齐玄瑢却是行家,心里一跳:“这人武功不低呀。”
他和张睿睿会面多次,但在元州,张睿睿多半拿着副倾国倾城的妖孽相貌假扮文弱,而成为宗陌人质期间,被封霆压得死死的,在众人手下抛来踢去,毫无反抗之力,齐玄瑢先就存了三分小觑之心。
此时方发现,作为张家最被重视的嫡子,这人并非全然一个绣花枕头。
当前风声大作,由于在船上,风声扣舷,波浪震动,那声响比在平地的呼啸还大些。
这里空间不小,十来二十个人,固然高声说一句话,谁也能听得清楚,但张睿睿只轻描淡写的发问,那声音控制在若有如无之间,恰好要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这份内力,做不得假。
齐玄瑢想:“原来他内力未必便不如我了,我行事倒需多谨慎一些。”
收了先前不以为然的心,他把自己藏得更加隐秘。
“启禀大人,”县令含着笑容,踏上一步,毕恭毕敬道,“张大人本要来的,昨晚上有急事,张大人赶出城去了,走前交代下官,三日内必归……”
张睿睿眉梢微扬,带点怒气的打断话头:“三日,我怎么可能在这里等他三天?!”
县令不住赔笑:“是,是!”
他也姓张,可惜一笔写了两个张,他的张氏家族和对方的张氏家族上溯八代也毫无关系。张县令陪着小心道:“张大人还交代了,若军情紧急,大人不能等待,您出示兵符,下官自会为您调配。您所要的官兵数量,一个也不会少。”
张睿睿冷笑,轻声细语地说:“我这堂叔父安排得挺妥当呀。临时要事,比这调兵的事儿还重要,非得出城——呵呵,他该不会是不乐意见我这侄儿吧?”
张县令打躬作揖,其他官员瞧出味儿来了,也凑上来一起和稀泥,心下大都已明白:“可不是有意避开么。你这做侄儿的派头如此之大,官威如此之猛,明知叔父在城内,也不上岸,非要全城官员来见你。张大人好歹也是下府典军,不论辈份,抑或品阶,都比你这小子高,如何放得下这身段。”
齐玄瑢微凛:“原来是到这调兵来了。为何调兵?针对哪个?”他心里有个模模糊糊的猜测,但暂不作他想,且先听着。
张睿睿带着枢密使兵符,有就近调兵的权力,他取出来和张县令完成了对接,后道:“你这里权调五千兵,由水路下,粮草后行,肃州见吧。”
齐玄瑢险些脱口而出:“果然!”正阳岭距离肃州不到两百里,张睿睿此去,确实冲着正阳岭而去。
他怒向胆边生:“你想攻打我姐姐,我叫你结果在半途!”
张县令听说粮草后行,这意思是粮草自负,他吃了一惊,不由得面露苦色,期期艾艾道:“张大人,这粮草……”
不给粮草,这可着实透着不讲理。
古城有驻兵,那是由于地势特殊之故。这儿的驻兵,平时靠朝廷拨给供养,就那么一点银两,象征意义大过实际。好在都在本地,基本没事不挪窝,好多驻军在古城一辈子,早扎根了,在这里有家有室,有田有地。只要给了装备,粮饷简直不计。
但眼下是要开拔啊,虽说路不远,倒底也得出趟门,这一路上的食宿、马匹劳损,没有粮草跟上怎么行。
听着张睿睿的话风,靠府库拨给,府库又哪来的余粮?这可需要花费现成白花花的银两,谁家一小县城没事能搁着成千上万的银钱?
张县令脸色变得很难看了,低阶官员们多有交头接耳,只没人开口。
张睿睿轻笑,根本没把这等官身的人瞧在眼里:“你做不了主吗?呵……叫我那位堂叔父,他别趁热忙乎了,就来见我。对了,我可等不了三天。误了发兵,那是违旨。”
张县令明白了,原来故意难为,是他们张家人自个儿窝里斗呢,这管他一个外人什么事儿,要巴巴这样插进去还没讨个好?大悔,恨不得就没瞧见过那枚兵符,当下愁眉苦脸,唯唯应是。
齐玄瑢瞧着有趣,思量那位堂叔父倒底什么心思,同族人,还在张鉴如烈火烹油的这阶段,摆脸色给侄子瞧,已经不是失策那么简单了。
正恍神,募然间轰隆隆一阵巨响,齐玄瑢紧贴舱壁的身子麻痹不已,他一时愕然,差点以为露了形迹被发现了,但耳边隆隆之声不绝,背上一凉,紧跟着没头没脑一阵大雨兜头浇下。漆黑的高空里,陡然划过一道道雪亮光芒。
天地遽变之中,仿佛听得张睿睿低声说了句什么,齐玄瑢正在身心震憾,没有听清,忽见张睿睿站了起来,白袍如云,踩着木屐摇摇摆摆向内室去了。
看着那批舱中官员面面相觑,羞愤中又透着惊恐里的神情,齐玄瑢大抵猜到了:敢情张睿睿下了逐客令。
这些人估计是受到了某种强力催促,才齐齐于如此恶劣天气赶到船上谨见长官,不料在此舱内,那位新晋的少年宠臣,当朝国舅,连座位都不曾赐予下官,茶盏都未奉上一盅,就在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至的当下,送客了!
众人除了愤怒,更多的却是恐怖。
舱外,雷声滚来滚去,仿佛霎时间滚过了整条河面,从上游直至下游。大雨有如天河倒翻,白茫茫的雨雾里,闪电一道接着一道,不时划破乌云,划亮这明珠采光的舱室厅堂。
这种天气,别说是一帮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官员害怕,就连齐玄瑢紧贴舱壁,也感到紧张,四下张望,想要找个角落先避一避再说。
目光一扫,舱室里进来一个人,齐玄瑢心头一紧,即刻认出了他是交换人质那夜,张家派出的老管家“江叔”。
那天张鉴嫡子性命握于宗陌手中,且随时可能陷入勾连矢獛的困局,张鉴派了他本族的张焕和这名管家出来交接,可见江叔在张家地位之高。
张睿睿此行攻打正阳岭,这位江叔也随行了。如果料得不错,张鉴多半防着他那宝贝儿子心高气傲成事不足,真正掌控全局的是这位江叔才对。
齐玄瑢即时想到:“那位崔大王和我姐姐,对付一个年轻气盛的张睿睿或者不难,但对上了这个江叔,姐姐她们年轻,却不可不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