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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已至此，宗陌反倒不再提心吊胆。

　　她这一行计算过了全部进程，被嘲风当场发现、螭龙已认主不听指挥等等最坏情况都有预演，为此准备的方案也极多。

　　——除了刚才发生的，以小太监代命。

　　宗陌伸手摸向袖口。

　　这件内侍服色无品级，袖管极窄，袖口处，钉着三寸来阔一条绸边。

　　但她忽然想到了刚才银戒的异象，想道：“这枚戒子与螭龙骨架灵性共通无疑，刚才出异象保护我，那么，如今还会不会有所举动？”

　　她最好的期盼，当然不愿和嘲风面对，完成大事才是唯一目的。

　　银戒轻轻撞向骨架，与之产生摩擦。

　　也许是错觉，她似乎看见银戒闪了闪，但转瞬即逝，立刻湮入黑暗。

　　螭龙骨架没动，什么也没发生。

　　宗陌心底里叹了口气，果然能帮助嘲风为所欲为的螭龙骨架，即便那把“钥匙”不在，它本身也已和使用者建立了某种关系。

　　好的一面是银戒对其的作用并未彻底消失，仍然有望在正式仪式下将螭龙架收回。

　　宗陌再一次摸向袖口，并且悄悄向外张了一眼。

　　懵了一瞬。

　　她所在之处较为宽阔，可以望得见整个三楼的大部分范围，以及部分盘旋楼梯的景象。

　　刚才嘲风就站在她视野范围内。

　　而现在，死尸依旧在地上，人却不见了。

　　也上来了吗？

　　大殿里光线昏暗，只有四角神龛点着香烛，头顶上琉璃瓦开着两个小气窗，有阳光照射下来，但只局限于一小块方格地上的光，辐射向四面八方，和那些香烛的光线交折起来，形成一团团不明不暗，闪闪烁烁的光斑。

　　光斑里，一道影子向着左斜方掠过。

　　宗陌计算了下方位，赫然想到了四角神龛里，东南方向那一个，看上去有点异样。

　　张媛媛上楼时，她还一瞬想过要不要躲进那里，被否决，只是因为她只看到“有点不一样”，却未曾检查，时间太紧，容不得她再做检查。

　　判定嘲风在那个方向，宗陌忽然明白过来。

　　那个神龛确实有问题，但不是她想的那种问题。

　　神龛底下即使藏着秘密，也不可能有意做成与其他三个不太相似，这不是摆明了去让人怀疑么？

　　可见，那只神龛平时与其他三只外形都一样，只不过发生了点小小意外，有外力干预，却未复原。

　　这外力，能想到的便是刚刚那个代死的小太监，他突然而来，无踪无迹。

　　小太监应当是从螭龙骨架上被丢下来的，但做得过于明显，嘲风反而不信他原先躲在螭龙里头，神龛外状有异，使得他把怀疑重点第一时间转移到那里。

　　宗陌想明白这节，意识到利用嘲风的这一重点错误，她实际上争取到一点时间。

　　她虽然做了充分准备，不惧嘲风，但那是情非得已的最后选择。所以最佳选择当然是——

　　利于这点时间，逃！

　　手一滑，立刻退出观测位。

　　螭龙骨架只是一座庞大的骨骼连接，到处都有空隙，好在骨骼庞大，注意避开空隙躲在其后爬行对于宗陌这样身形纤小的人来说不算困难。

　　往下并不容易，最担心发出声音。

　　可不知不觉，她心里忽然产生一种异常安全的感觉。

　　仿佛冥冥中谁在告诉她：没有关系，螭龙骨架会庇护她，不会让这个戴着银戒的人受到伤害。

　　宗陌尝试着加快速度，因为那只神龛也许仅能拖住一点点时间，若嘲风倾刻间把注意力转回来，他的动作比她快很多倍，那便前功尽弃了。

　　她尽快加快下行。

　　忽听头上有人呼叱：“想逃？”紧接着一连串响动。

　　宗陌听得如忧似喜，那小太监是不会自动跑出来代死的，大殿里果然还有别人？

　　是苏伶派来的人，抑或，苏伶亲自来了？

　　此时上面在打架，宗陌不敢发出响动的顾虑更少，速度也就更流畅了。

　　她已来到螭龙足底。

　　那里也有一个非常大的漏空，钻出去，找个地方先藏起来，或者这一番任务还没失败，还能另外寻着机会闯进来。

　　她这样想，却没急着离开足底。

　　说不上来什么冲动，她觉得三楼的神龛很有问题。

　　而这座龙佛寺以内，任何有问题的事物，都应该和螭龙有关。

　　宗陌还能听得见打斗之声，她静下心来，仔细查看这只龙爪。

　　她目光留在一个不易为人察觉的地方。

　　那是龙爪之间的位置，原本是个空位，但上面连缀着一层看似颜色成份都和骨架很相似的薄片，就好似爪趾之间的蹼。

　　但那不是蹼，而且肯定不是骨架的一部分，外表做得象，并不意味着它的成分和骨架一样。

　　宗陌伸手摸了摸，薄片表面不光滑，触感粗砺。

　　她暂时没管，又到另一只龙爪间察看。

　　四只龙爪都有这样一块薄片，而那粗砺的触感，仿佛是一种纹路，拼合起来形成一道暗门锁。

　　宗陌嘴唇微微翘了翘，没有犹豫地打开暗锁。

　　其中一块蹼竖了起来，地面上有一块地方随之移动，现出一个洞。

　　宗陌钻了进去。

　　地洞在她头顶逐渐盖上，她静静听了一会，确认外面的机关恢复原样。

　　洞里很黑，有光，也有风，空气流通，大殿里极为浓重的檀香味这里还有，可淡得多。

　　她从袖袋里摸出一颗明珠。

　　一条深不见底的斜道在眼前伸展开来。

　　斜道上砌成薄薄的台阶，横陈向上，似乎意味着这是一条阶梯。

　　宗陌想到最初发现嘲风的秘密，正是经过一条长长的走道。

　　看来嘲风又一次修建了这样的通道。

　　她在墙面上检查了一会，确认没有别的机关。遂收起明珠向上走。

　　经过很长的一段路，宗陌估计她大概又一次来到这座大殿的三楼。

　　斜道上没有窗，仍有通风，四周黑暗寂静，越向上走越静得可怕。宗陌能听见自己的足音。她并非胆子很大的人，心跳随着每一步足迹走。

　　若隐若现的檀香味一直萦绕鼻端，它不浓重，闻得久了，宗陌几乎要忽略它。但就在这个时刻，檀香里面似乎出现了一些其他的味道。

　　有一点点甜，有一点点腥。

　　宗陌皱起眉，是一种很不祥的味道。

　　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个方室。

　　她眸光陡然凝聚，站在原地没有动。

　　房间很大，空气依旧流通，但完全看不到任何窗户，它的光线是由房里的几盏长明提供的。

　　暗昏昏，影萧萧。

　　房间里有几个小孩。

　　年龄大约在十二岁到十五岁之间，一眼看去，有男有女。他们两个一对，背靠背并列在一起，两双手被捆在一起，高举过头，横七竖八卧了一地。

　　房间里打斗痕迹明显，宗陌估计他们本该是跪着的，被打斗破坏了原样。

　　方室的前方有一座祭台，高大威严。一只神龛，里面借着个缩小版的螭龙骨架。

　　宗陌颤抖着上前查看那些孩子，是三对男童和女童，小孩本应是骨肉停匀、肌肤丰盈，可这些孩子枯瘪如同两片秋叶，身体里的血全都流干了。

　　有几道烛光照在死去小孩的脸上，尤其白，他们枯萎的脸蛋上留着一双大眼，黑瞳空落落的，无限惊恐。

　　很显然，这是一个邪恶的血祭仪式现场。

　　这就是嘲风控制螭龙的方法？

　　这就是让螭龙具备所谓“操纵天地力量”的秘密？

　　借助邪恶密仪获得的力量，嘲风甚至能控制人的生死。他让皇帝不好不坏、不生不死的活着，却可能已经没有了自己的意志——这些天来，所有政见都是嘲风代表着皇帝的意旨。

　　宗陌握了握拳，心里涌起无限怒火，随即想到，这是献祭完成的孩子，或许还不止这几个。

　　她飞快打量这间方室，很快看到另一扇门。

　　一扇青铜门，重达千钧，全非人力可以打开。厚实的门扉亦阻隔了内外声息。

　　她寻找机关，把重点锁定在那只祭台上。

　　她走了过去，正在寻找，忽然察觉长明灯有一丝不稳定，她不假思索躲到了祭台后面。

　　未等站定，另一道门打开，两个人霍然冲了进来。

　　前面一个青铜面具的高大男人，后面则是黄色僧袍的嘲风。

　　两个人都有点狼狈。嘲风的僧衣上点点皆是血迹，光头皮上破了一块，上面的血淅淅沥沥滚落面颊，很破坏和尚惯有的仙家风度。

　　可面具男相比更在下风，他冲进来时脚步踉跄，摇摇欲坠。

　　面具男冲向那条长长的阶梯通道。

　　嘲风却冷笑，向墙上按了下，一块铜板自地下涌出，隔绝其逃生去向。

　　嘲风轻笑：“还想逃，省省心吧，你逃不掉。”

　　佐洛举霍然转身，单掌护在身前，冷冷看着对方。

　　“佐洛举，南蛮的首领，对吧？”嘲风只见过这人一面，但佐洛举的青铜狼头面具令人过目不忘，很难再认错，“你来到京都，和张鉴的狗腿子们偷偷会晤，瞒不过我，可我并不想杀你，你却为何跑来与我为难？”

　　宗陌注意到，嘲风的口里再也不带“贫僧”、“施主”之类的字样。

　　佐洛举没开口，下巴向着祭台那边抬了抬。

　　嘲风也向那里看了一眼，很快又将注意力回到对手身上。但宗陌似乎觉得，他看见她了。

　　“螭龙？”嘲风不以为意的笑道，“朗月国破便失去了它。如今它认新主，是属于我的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