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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云烨一夜没有睡足，估量着今晚上仍不能好好休息，白天便一直懒洋洋躺着养精神。

　　雨心和段清萝都以为她不适，也不敢就禀报容夫人，雨心唠唠叨叨直怪她：“都怪小姐啊，不是中秋宴都在起云台上吗？那月亮也就那样，常常有的瞧，就有这么好看还跑上去看。我回房找不到小姐，到处找不到，几乎吓死，内园找不到差点把外面的人都惊动了，结果你在风头上悠哉游哉走下来，我可真服气了！这不，一准是冻得感冒了呢。”

　　何云烨笑：“哪里感冒，我就是懒怠动，你倒好，尽在我耳边唧唧咕咕，能让我安静一会吗？”

　　段清萝端了碗姜汤走来，端详了她的面色，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便说：“小姐虽然没冻着，只怕也受了点寒气，喝碗红糖姜水也是好的。”

　　何云烨不反对，就着喝了半碗，望着她笑咪咪的，有些意味深长。段清萝莫名其妙，问了一句，何云烨只笑不答，她就不追着问了，哪知道何云烨是为搅了她的前生缘偷乐呢。

　　下午何云烨方起来，去她的分香室。这一向都是段清萝打下手，今天却很特别，只把雨心叫进去了，关上门窃窃私语好一阵。段清萝心里纳闷，不明白是不是无意中得罪了她，昨天自己跑去偷偷祭拜爹娘被小姐察觉了，可她只令雨心好好相劝，也没有着恼的意思啊？难道终究是嫌她在内园拜祭，有所忌讳？

　　夜起二更，雨心悄悄溜至何云烨上房：“小姐。”

　　何云烨已装束完毕，雨心给她披上一件莲青色薄烟翠云锦披风，两人悄没声息出了澹怀堂。雨心手里还提着一只小巧的琉璃灯，到了外头才点上，鬼鬼祟祟的四顾看个不休。何云烨噗嗤笑了：“好端端的你成作贼了！这是在咱们家里呢。”

　　雨心哼了声，嘀咕道：“怎么不象做贼呢！小姐你也太大胆了，居然发生那样大事也瞒得密不透风，还要给那贼人看什么伤啊毒的，唉，雨心想想就害怕得直打战呢！”

　　何云烨安慰她道：“不用怕。齐少将军在呢。”

　　雨心嘟了嘴道：“他在又怎么，就不能早点到嘛，还得小姐自己解决了贼人，他才到！”

　　何云烨只是笑得眉眼弯弯。自家丫鬟不象话本子里写的唱的那别人家的丫头，看见个男人就尽管往自家小姐闺楼里拉，赶着上火似一个劲拉拢，恨不得倒贴才趁心，雨心越是对齐玄瑢横挑鼻子竖挑眼，她越是满意极了，满意极了。

　　这件事告不告诉雨心都是一样，小丫头除了多嘴也起不到作用，但是，她就想带上雨心。瓜田李下，泾渭分明，齐玄瑢应该能懂。

　　段清萝目送何云烨主婢出了院子，怔怔坐着，手扶在珐琅香炉上面，那本是寻常的安息香，自从家里出事她就睡不好觉，不得不借助于此，然而，今晚的安息香里却添了另一样特殊香料。

　　并不猛烈，但能使她睡得更深，更安稳的香料。

　　香是雨心来放的，她恰巧看到了雨心从她房里走出来，然后细细检查了一遍。

　　也不能怪雨心太大意，却是何云烨疏忽了，忘记交代。段清萝并非先前的寻梅。她帮着在分香室月余，虽然还不是很能弄明白何云烨在处理的那么多种香料的具体作用，但个别辨认、分门别类总是没有问题了，这种香料在何云烨千奇百怪的香料中不算特殊，而且并非合成，段清萝自是非常了解它的功用。

　　小姐是想让她夜来睡得深了，不至于发现她所做的事？她和雨心在分香室忙一个下午，不会就为了商量给她使用这种香吧？

　　小姐昨天，仿佛是三更以后才回房的，她倒底在忙什么？

　　段清萝想来想去，打消了远远跟随的念头。既然放置了这种香在她房里，说明在做的事情不想让她知晓。她还是别去打扰的好。

　　虽然如此，少女心中，还是免不了一丝失落，和忐忑。

　　桔黄色灯光在夜里分外醒目，齐玄瑢一脸焦急地候在起云台，猛地见着两条纤细的人影由远及近，不禁一呆。

　　不过眼下不及想这其中的缘故，他急燥地迎上前，道：“世妹，他……他不见了！”

　　他没开口，何云烨瞧见他脸色便知出了事，轻声道：“不要慌，下去看看。”

　　她的嗓音清甜，象三月梢头的嫩芽，透着新鲜的稚气，语音却分外轻柔镇定，齐玄瑢急，更多是怕她因此而怪他，听见这样的声音，慢慢恢复了镇定，眼神古怪的瞧一眼雨心，接过琉璃灯道：“好，我来带路，这石阶小心一些。”

　　石室中看似一成不变，依然那几件石器摆设，依然是小石桥顶上射下一缕天光，倒映出小池子里水色盈盈，金鱼在其间游曳，时而拍出些许轻微的水波，头顶还有起云台边栽种的桂花树洒下的幽幽清香。

　　何云烨接过琉璃灯，放在石桌上，石室较深，外面很难见着亮光，一面听着齐玄瑢懊丧道：“我以为今晚再来，他又戴着摄魂锁，就一天功夫，即便有人时刻关注觊觎，总不能那么快寻上来的，又是白天，于是把他留在此间。哪知还是出错了。”

　　何云烨盯着石桌看了会，皱了皱鼻子，忽然莞而一笑：“我家小厨房的点心好吃吗？”

　　齐玄瑢脸红了红：“我不告而取，上你家小厨房拿了两盘子点心。他两天没吃东西了，嗯……很明显吗？”他也凑到石桌上，“我明明收拾干净的。”

　　“噗嗤。”雨心忍不住，失笑出来。

　　何云烨忍着笑，和一个能够利用香料之间微小差异配出千变万化的人比嗅觉……莽夫你赢了。

　　但看他很认真的嗅，仔细查看那张石桌，恨不得再用袖子擦一遍，突如其来的，心头一阵悸然，重生以来，心里某块坚不可摧的存在，终于摇动了。

　　“齐公子，”她微微叹息，伸手覆在齐玄瑢的手背上，“那也没什么，我不过白问一句。”

　　齐玄瑢忽然愣住在那里，盯着她覆于其上的手。

　　东山道上她摔下马来，那时候她和他原曾极其亲近，然而随后何云烨便有意拉开了与他之间的距离。他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心里总觉得象是与她无限亲近，但若何云烨不肯把这亲近表示出来，他就变得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

　　从东山道以来，对他冷淡疏远的何云烨，终于又一次主动拉近了距离。

　　他慢慢抬头，迎面是何云烨的笑靥如花。他终于确认了那不是错觉，渐渐有一种光芒从内而外焕发出来，清亮的眼眸越发夺人，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云烨，”他低声唤，“云烨妹妹。”

　　何云烨想缩回手来，那莽夫却握得极紧，不由得双颊生晕，但并不生气，心里只是软软的，某种化不开的东西，突然又化开了，那倒也好，省得不断自相矛盾。

　　现实无可更改，一切既已发生，还是顺其自然为好。

　　雨心张大了嘴巴，好在捂得及时，没有叫出来。看看何云烨，看看齐玄瑢，最是伶俐不过的小丫头也闹糊涂了：自家小姐倒底把她叫来做什么的？

　　何云烨慢慢地问：“把昨晚上的情形和我说一下吧，我理一理思路。”说着，尽量恢复自如神态，不动声色抽回了手。

　　齐玄瑢却是隔了好一会儿才恢复镇定，于是把她离开后他俩的对话大致差不离的复述一遍，包括自己所受师命，以及对封霆的感观看法，就连“他高了我两个头所以无法带他走”的愚蠢念头也和盘托出，引得雨心吃吃笑。

　　何云烨沉吟着问：“那摄魂锁戴上了，可能行动？”

　　“按理是可以走动。不过……他也许是受着重伤，戴上了行动很是艰难，我看他手抬起来都很困难。”

　　“摄魂锁的钥匙，想必不容易配，它那链子以利剑斩之，能否斩断？又或者，会不会有人戴上了，却能于自身无碍？”

　　“不可能，”齐玄瑢断然摇头，“摄魂锁是一件异物，原是西海有鱼，所过之处吸草木生灵之精华，这摄魂锁取此鱼精魄，加九天玄铁由一代炼器大师真火炼就，锁眼即是发动机关，一旦锁上便源源不断汲取人体内力，功力越高的人受其影响就越大。至于摄魂锁的链子，除九天玄铁以外还混以大荒泽所出鲛丝，寻常宝剑不能断之，我不认为尾随于封师哥后面的人竟有传说中的神兵利器。因此，多半是连人带锁一起带走了。”

　　听上去，这摄魂锁倒和她昨晚使用的落影香作用相仿，只不过更加霸道，落影香会随着时间失去效用，但摄魂锁铐上了身，便如附骨之蛆。

　　何云烨眸心微闪，这里面有很多矛盾的地方。

　　何云烨上一世见过封霆，不多，最初没有矛盾，后来围绕罢兵权有过隔空交锋，觉得此人隐忍极深，不可捉摸。她所知道的是，他极为寡言，除了公务上的事情基本不开口，偶有应酬也是尽量几个字打发，以至于后来大家都了解他的性格，轻易不去碰壁。

　　此外，他生性阴郁，不开玩笑，从来不会开玩笑。他治军的士兵及部下远远见着他就害怕得发抖，悄悄起了个外号叫做疤面阎罗。

　　然而，齐玄瑢复述所形容出来的，这个人却是一副粗豪性子，大大咧咧，笑傲红尘，而且似乎很健谈。

　　难道是他在后面的短短几年中性格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何云烨认为不可能，前面十年的监禁加酷刑都不能锻造其性格的话，还会有什么经历令他如此？

　　所以，最大可能是，昨晚他的一切，那些漫不在乎、豪迈爽快的性格，根本就是做出来的假象，用来蒙骗齐玄瑢这张单纯白纸，以唤取他的好感和放松警惕。

　　“天下人，我一个都不相信！”那句愤世嫉俗的话，在何云烨心间盘旋。

　　“不是你的责任，齐……齐大哥，”何云烨改了称呼，“这是我的错。我对他了解不够，所以做了蠢事，帮助他自行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