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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玄瑢浑身上下都在滴水,皎洁如明镜的月华从头顶那条缝隙洒入,照在他惨白的脸色上,他连嘴唇都没有一点颜色,整个人剧烈颤抖着。
当然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怕。
就在何云烨落到那人手中的那瞬间,他便已尾随而至,月色很好,他看得很清,几乎是当场魂飞天外。那头猛兽,那个妖魔,他抓住了一个人质,竟然是他的梦中情人!
那人无论抓住谁为人质他都不会那么害怕以至失去冒险一击的勇气,别说不敢动,就连声音也不敢发出分毫。他怕极了,只怕那人手一颤,搁在那美好颈项上的匕首稍一用力……他躲在树丛中,因为害怕止不住的发抖,他几乎绝望地以为这种声息瞒不过那个人了。
然而那人也许是被何云烨出奇的冷静而打乱了一惯警觉,又或者找到一个安全地方躲起来疗伤以供喘息这个想法过于急切,竟未发现异常。齐玄瑢听到他们的谈话,同时发现何云烨在引着那人穿过小松林,他便先一步抢到查看地形,他是世族出身,一看那处庞大假山倚靠的地形,立即便猜到了,于是率先进入藏于水底。
从那人进了石室,他有不下于十次欲涌身而出的冲动,都因为觉得那人过于靠近何云烨,这一击没有十足把握而放弃。
直到何云烨离开那人两步,他才从水底钻出,却不料正看见飞刀伤人的一幕。
他恐惧地想到,如果那头猛兽不是等何云烨离开才做飞刀之击,而是进入相对安全的石室后立刻下手……他不敢再想下去,狂乱和冰冷的恐惧令他甚至没有去细思:为什么明明他不及阻拦飞刀却突然坠地,为什么他招式都未碰到对方那人便先倒地了?
颤抖了一会,仿佛想到什么,低下头来,在怀中取出一样亮闪闪的物事,走到那人身边,只听“咔嚓”“咔嚓”连声,把那人的双手双脚都铐了起来。他这才觉得手足酸软浑身无力,扑的跌坐在那人身边。
“没事了……没事了……”他嘶哑着嗓子道,那声音却似不是由他发出,而是在很远很远处发出,就象是地狱里传出的声音。
他确实往地狱里走了一回,如果何云烨有任何意外,他就打算赖在地狱里不出来了。
他茫然地说,任由声音在遥远的地方,飘洒在假山深处幽寂的空气里:“刚才我好害怕。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你。又是我……每次都是我……”
何云烨无语,哪有什么“每次”,这家伙是还把坠马事件归责在他身上吗?
她没有开口,缓缓往回走,来到石桌边,点上一盏灯,然后拿着灯过来照在那人脸上。
那人似乎晕过去了,双目紧闭,何云烨尽管不知他是什么人,但能和齐玄瑢争斗激烈之人,定非寻常之辈,因此她采取了尽可能重的药量,虽然在空气里散逸了一些,反噬力量仍旧足以令重伤之余的那人晕绝。
灯下,何云烨看清了此人。年约三十许,身材高大魁梧,面颊上数道深紫的伤痕破坏了原本英挺的五官,使得整张脸阴鹜而凶残。全身衣衫既破且脏,胸口深褐色血迹斑斑,除此还有几道兵器割体的伤口。
她不由微微抽了口气,眼眸也微微凝结成冰,意味深长的眸光扫向齐玄瑢之处。
难怪听见这人的声音似曾相识,她认识这个人,还非常熟悉这个人!
此人名叫封霆。栖霞山灵武真人那个传说中的大弟子,早在齐玄瑢入门以前,他就已出山。然而,很多年间,从未有过关于封霆的任何传说。他出山了,却似是突然消声匿迹,隐藏了起来。而理论上说,栖霞山走得是效忠朝廷之路,其门下炼武弟子,讲究的便是“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然而这个人在很多年里,并未从军。
这个人出现在更晚些的时间。齐玄瑢时任兵马大元帅,报上一个名字为副将,只说是流落的草寇,被他收伏,当时朝廷急于用人,这样的人收了不少,也不多这一人,当即便按照齐元帅的奏本授官。这个名字,便是封霆。
封霆在齐玄瑢帐下十分出色。他武艺卓绝,韬略精深,迅速成为齐玄瑢的左膀右臂,打下了赫赫战绩。在凯旋归来后,齐玄瑢进为异姓王,而此人调任北方崖州大都督,继续忠心耿耿。
可惜他所忠的,不是朝廷,而是齐玄瑢个人,他成为齐玄瑢最厉害的一把刀。齐玄瑢封为异姓王后,野心初现,何云烨便欲逐步收回他的兵权,然而有这个人横加阻挠,加上她女扮男装的身份败露,太后天天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个构想最终未成。
齐玄瑢篡位的过程中,此人功劳之高,以半数形容都不为过。
但是这两个人的联谊并未保持到终结,齐玄瑢登基后,这个人便即辞官以白身离开。然而何云烨死后魂魄,也并不是一直在朝堂上,因此不能获知全局,她虽知此事,却不太清楚过程,只是听宫人们议论当时此人与齐玄瑢大吵后愤后辞官离去,不过,齐玄瑢并未赶尽杀绝。在何云烨的记忆中,这个人从始至终都象是怀着无限心事,终生未娶。
何云烨觉得很有趣。封霆可算是齐玄瑢后来生死以之的刎颈之交,可是现在,这对刎颈之交貌似还处于相煎何太急的阶段,一个逃,一个追,又有谁能预想到几年以后他们会是精诚合作鱼水相融的一对将与帅?
齐玄瑢心下不安,自从自己露面以来,何云烨还未开口说过一句话,只顾看着那个人,连眼梢都不带自己一下。莫非她恼了自己相救来迟?
“世妹……”
“这人是谁?”
两人同时出声,齐玄瑢犹豫一下答道:“他……他是我的师兄。”
“同一位师父?”
齐玄瑢一顿,点头。
何云烨微微冷笑道:“我听说灵武真人只有两位弟子,大徒弟早已出师,你说就是他?”
齐玄瑢叹气道:“唉,说来话长……”迎着何云烨不善的眼神,陪笑道:“他虽是我大师兄,但十年前犯下重罪,被囚禁在栖霞后山,原以为尚能用善念教化,没想到此人竟在关押十年后逃出,立即行凶为恶,我奉师尊之命将他……呃,将他那个缉拿归山。”
何云烨微微颔首,齐玄瑢此时对她并无保留,所说大抵应是实话。上一世段清萝并未获知封霆的来历,只是说事后没有惊动官府。段清萝欣慰不已,由衷感激齐玄瑢的体贴:若此事传扬开来,让世人得知她曾为凶徒所擒,不管实情如何,对身世孤苦处境艰难的她来说,都是极难过的一关,悠悠诸口,甚于防川。她却不知,那是栖霞山捉拿弟子,原是江湖私事,是不能惊动官府的。
当然,也有些细节部分不尽不实。比方说,“奉师尊之命”如何,齐玄瑢说得吞吞吐吐,似有难言之隐,这应属于门派内部秘密,不全盘吐露也是情有可原的。
何云烨又垂首看了一会封霆,忽然间想到什么,浑身一激灵,倏然抬起头,盯着齐玄瑢。
这个石室虽建在假山深处,却做得极是通透,空气里还带着外间松林秋花的一缕清香,闻之心脾顿开。何云烨捧着一盏石灯台,晕黄微光笼罩全身,好似黑暗中盛开的夜昙,轻轻幽幽,绝世芳华。齐玄瑢心头如迷如醉,几不知身在何处。
而何云烨眸光愈来愈亮,她的心和手指一般不易察觉地颤动。
忽然之间……她想到一个永绝后患的可能!
齐玄瑢是她前生最大的对手,而这个封霆,则是齐玄瑢最大和最忠实的帮凶。
天幸他们两个同时落在她手里,若借助天时地利,让这两人悄没声息消失于这个世界,岂不是就能为日后除去最强对手,铺平道路?
她凝视齐玄瑢。少年天真纯净的心灵,不久以后将被无辜冤屈扭曲黑暗;澄澈秀逸的容颜,不久以后将被无尽仇恨染成如幽远不可测的深渊;而他今日简单至真的爱,也将为无穷无尽的欲望和野心所吞噬。
“杀了他,杀了齐玄瑢!”那个念头如同死死抓住灵魂的黑暗触手,疯狂般搅得她无法安静思考。
“动手吧,动手,只要除去齐玄瑢,一切麻烦就没有了!”恶魔般嚅嚅细语,充满诱惑。
此人杀害何氏满门,血债累累,阴谋篡夺帝位,罪孽通天。除去他,只要今晚能除去他,往后那一切悲剧即可避免。她可如愿保得家人亲友喜乐安康,她可如愿保得大华江山稳固绵长。
然而……少年专注地望着她,黑黝黝的眼瞳闪着诚挚光芒,仿佛世界之大,无所不有,而他的世界,只有她一个。
那数不清的罪孽,都在未来。岂能把没有发生的罪孽,完全加诸于眼前这个少年身上。如果,如果这一世人生改变,他不再接触那些罪恶、不再犯下那些罪孽呢?
何云烨闭了闭眼,东山道上惊马飞奔,身形如电,她和他的亲密接触一闪而过。
她慢慢低下头,颤抖剧烈的身子终于缓缓稳定下来。
齐玄瑢不明所以,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心神陡然为之一松。却听何云烨淡淡道:“你如今打算怎么做?”
“我想,”齐玄瑢为难地道,“栖霞山戒律堂已出动追捕,我把人交给戒律堂处理就是。”师尊给他下的命令不是这样的,但这个决定,他说不出口,也做不到。
何云烨奇异地瞥了他一眼,再举灯瞧了瞧封霆面色,嗤笑:“打算装死到何时?”
封霆身子微僵,不情不愿地睁开眼,被当场戳穿假装晕绝,不免有几分讪讪。
“我们来谈谈吧。”何云烨把灯放回石桌,就势坐了下来。
封霆半倚着身子靠坐在石室的墙上,方才还是生龙活虎的猛人,这会一个简单动作,都让他喘息不已,他脸现讥嘲,笑道:“小姑娘,不必那样惧我。封霆落在你们手上,已经认命了。”他抬了抬手,两腕之间银色闪光的细链相连,“铐上摄魂锁,我武功全废,即使你的药性过了我也不能杀你。”
何云烨板着脸道:“错了,我坐在这里,并不是惧你,而是替你看病。”
“看病?”齐玄瑢和封霆一起讶然。
何云烨指着面前的石凳,“把他扶过来在这里坐好。”
随口吩咐齐玄瑢,语气自然,神态自若,似是天生的高高在上,齐玄瑢听从行事,竟没生出半分违和。
封霆困惑而惊疑,何云烨并不解释,直接伸手搭在他脉搏上,再吩咐他吐舌并翻看眼皮,封霆不禁笑道:“小姑娘你是瞧我太可怜了,替我疗伤。”
何云烨嗤笑道:“我不看你那些看得出来的伤,一枚紫云丹迎刃而解。我看得是你的内伤,或不称其为伤,而是毒吧。”
封霆面色大变,惊跳起来,没能撑住,复又坐下,眼中却陡然冒出凶恶之色,沉声问:“你说什么?!”
何云烨微眯起眼打量着这个凶神,这两个字如今加给他还不十分名符其实,因为他在今后数年的军旅生涯及朝堂生涯中,那才真正晋升为杀人如麻的噬血狂魔。然而,或者是由于其特殊经历,他浑身的血腥气宛如天生,充满了歇斯底里的凶神恶煞。
她没有理会这个初级恶魔,转而向一脸莫名其妙的齐玄瑢道:“齐世兄,若是你想把这位送回栖霞山,就别做此无用功了。因为他是贵师门有意放出来的,放长线钓大鱼,便于追踪。你把人抓了回去,只怕会有人嫌你多管闲事,又得辛苦把人再放出来。”
她言语断冰切雪,比假山顶上落下秋凉深夜的寒露更冷,齐玄瑢和封霆打了个哆嗦。
“可……我是受师父之命……”齐玄瑢喃喃,“师父之命……”
一咬牙,打算合盘托出,嘈杂忽起,时断时续的微弱火光泄入假山那道天阶缝隙。
“来不及了。”何云烨叹了口气,扑了吹灭烛台,“等我出去引开人你们再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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