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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陌的害羞、犹豫自然都是装出来的,皇后说到这里,心知不能继续作戏,当即大喜过望地向着皇后跪了下去:“臣——遵旨!”
皇后心情极好,笑道:“错了错了,卿家可拜错了啊!”
宗陌顺水推舟的再回身,朝梁夫人深深一礼:“岳母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梁夫人惊喜交集,亲自双手把这女婿搀扶起来。
皇后趁势便下了旨意:“钦赐昭文馆大学士梁怀山次女梁素贞,与宣义郎宗陌即日完婚。”
皇帝先前封的是太子拾遗、律学博士,从八品下,宣义郎则是个散官,从七品下的封秩,实际官位并未提高,但待遇整整提高了两级。
梁夫人、宗陌谢恩,段清萝也从帘后再次出来,跪谢皇后,皇后做媒做得心怀大畅,赐予了梁府千金好多礼物。
宗陌遂不敢久坐,主动告辞离去。梁夫人微微坐了一坐,同样也告辞了——她急着回去告诉丈夫这个好消息,并且急着操办婚事。
待她们一走,皇后渐渐敛去之前和煦的笑容,把眼光投于琼楼之外,若有所思的等待着。
没有让她失望,不多一会,望见楼下小太监、宫娥们一团乱跑,一种隐秘而燥动的空气,顿时笼罩于全场。
佳桐笑盈盈上楼来,向皇后禀告:“娘娘,可贵嫔得罪贵妃,罚跪于廊下一个时辰之久,忽然晕倒,当时见红,现已急传太医。”
长庆宫,皇帝不可思议的抬头:“什么,流产?!”
他表情尚未从阴郁中脱出,声音却是诧异中透出了绝大惊恐,宛如破碎了一般的怪异:“再说一遍,贵嫔是何病症?”
太医战战兢兢:“启禀万岁,贵嫔娘娘无碍,但她……小产了……”
皇帝停顿好一会,似在费力理解这话,募地大怒:“小产?怎么会小产?多久小产了?”
太医吓得不敢抬头:“贵嫔娘娘怀胎仅止一月,也许、也许自己尚不知情,适因体力透支、心情大起大落,以致流红小产。”
体力透支是指罚跪,因是皇帝的命令,太医不敢明言,但皇帝不至于连这也听不懂。
但这个消息对他实在意外,而又陌生,皇帝只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不知喜,不知忧,竟像是空空荡荡的,瞬间什么感情都没有。
“怀孕……小产……”
他仔细咂摸这几个字,似要从中品出些别样味道来。然而最终只是深深的疲倦感袭上心头,他颓然坐倒在椅中。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消失将近十年、与噩运相连的这几个词,又出现了,为什么一点新鲜变化都没有?
他瞬间筋疲力竭一般地道:“知道了,下去吧。”
太医不敢多言,唯唯退下。七八个近身内侍个个如临大敌,生怕惊动了情绪特异的皇帝。远处,两名宫女垂目立于幔帐之外,宛如木雕,黄昏的光线一分分黯淡,皇帝的龙袍色泽模糊得几乎分辨不出色泽。
史永利轻手蹑足地走进了寝宫,行动虽小心,却像是根本未曾注意到皇帝在崩溃与爆发的边缘,凑在皇帝耳边轻声道:“万岁爷,皇后娘娘把宗陌唤到琼楼,在那里接见了他,梁相夫人及小姐也在,娘娘当场赐婚,为梁相招赘了宗陌为婿。”
“什么?!”皇帝募然抬起头,与怀孕、流产等相比,显然,他对于这种形态更为熟悉,顿时便一扫之前的诡异情绪,勃然大怒起来,“赐婚?她赐婚?这个女人背着我赐婚?!梁相去向这女人求赐婚,宗陌也答应了?是不是!”
他脸色几近狰狞,史永利退后一步,垂手道:“是。”
皇帝怒不可遏,但觉得天下之大,没有一件趁心如意的事情:“朕好不容易看上一个人,她就要和我抢!朕赐了入仕,她就抢着配婚!哼哼,哼哼,梁相既要招赘,何不与朕来商量!还有宗陌!宗陌这不知好歹的小子,哼,朕能封他为官,难道不能免他的官!”
史永利陪笑道:“万岁爷息怒,这婚配一事,又是招赘,想来梁相不好向万岁爷明提。”
皇帝冷笑:“胡说!皇帝赐个婚都不行了?姓梁的就是左右摇摆,朕这次定要警告他,莫把朕当小儿戏!”
史永利忽然把声音压得更低,却是带着一些儿笑意:“万岁爷,奴婢看来,这并非坏事,也非梁相故意与陛下为难。说到底,梁相始终站在陛下和太子这边,这一婚配,便如把宗陌也拉过来。宗陌虽是个无知小孩,可眼下深得太子殿下信任……”
皇帝和太子这一对父子,充满了矛盾,相互之间却又是唯一的,必须走到一起。梁相让夫人求皇后婚配,等于松懈了皇后的戒备,从长远来看,未必不是好事。
皇帝本来也不至于为这种小事大动干戈,只是这一时的心情实在复杂难明,无法冷静衡量,得力大太监的提醒,让他缓回了一口气。
“老匹夫!老杀才!”虽还恨恨骂着,但已无方才的口气,到最后,更是微微带了笑意,“老滑头!”
怎么不是老滑头?梁相虽忠心于皇帝与太子,可是,老滑头怕是并不太看好自己这个皇帝的长远,所以才要经常讨好一下皇后吧?
皇帝微微冷笑起来。
谁都把他当成将死之人看待,因而忙忙的就安排起后面的退步来了么?
史永利看皇帝仿佛想明白了,轻笑说:“梁相机智,今儿皇上的事传出宫去,他马上就会明白的。”
“今儿皇上的事”,他发生了什么事?皇帝微愕,记起贵嫔小产这一节。
史永利表情肃然,语气轻快:“奴婢恭喜万岁爷,贺喜万岁爷。”
皇帝许久没作声。
他的妃嫔小产了,这何喜有之?
但,的确是喜的,没有谁会比他自己更了解……他期盼一个消息,期盼了十年了……其间经历过多少苦辛,编织过多少骗局,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又受过多少委屈,没有人比他更明白的。
没错,自从十年前,皇帝就几乎失去了床第之力。除了苏贵妃,还能给他以一定程度的刺激以外,他对别人几乎提不起兴趣。但随后发现,随着这一能力的缺失,他也失去了造人的机会。
最后一个孩儿,是苏贵妃千辛万苦、却致阖宫惊悸所产下的一个胎儿——胎死腹中。
自那以后,他发现无论多么努力,也无法使苏贵妃受孕,他不甘心,也尝试过其他人,但确实如此,他不再具备那样的能力。
当时的惶恐和不甘,无可言说。为了对皇后保密,为了不让自己彻底已经处于颓势的这个事实暴露出来,他甚至强行让苏贵妃装出了两次有孕,——无一例外都被皇后“除掉”了。
如此,曜仪宫和坤宁宫的恩怨愈结愈深,皇帝心里却愈来愈绝望。
哪晓得初春少师府一行,名不见经传的小和尚嘲风献药,竟会使枯木逢春?
贵嫔流产当然是个彻头彻尾的坏消息,但问题在于,贵嫔怀孕本就在意料之外。
皇帝重新具备了生育能力,则小产一事,几可忽略不计。
贵嫔既可怀孕,那么这一个多月以来,皇帝所临幸的后宫中,还会不会有其他的幸运者?
皇后从来不知他无法生养,对于此事一向关切备注,那么,接下来,她有的可忙了吧?
当然,自己这一回,可再也不能让她得逞了!
若能得个男婴,若能得个男婴……
一瞬间,皇帝脑海中轰隆隆转过无数个念头,最终,他看着史永利,阴沉的面上,露出一丝光亮。
“你好生安排,关注彤史,下一回,绝不能再发生类似糊里糊涂不自知的事情!”
“奴婢遵旨!”
“你去查查,皇后事前,是否查过贵嫔彤史,是否知晓情形。”贵嫔怀孕只有一月,她不晓事蒙在鼓里是肯定的,但她年轻,身体好,跪一个时辰,难道一定会流产?皇帝想,皇后从未放松警惕,对这十年来首开新纳的女子必定注意非常。
“奴婢遵旨。”
“还有,”皇帝偏着头,想了会儿,微微下沉的嘴角此时改变向上,“贵嫔年轻福厚,传朕的赏赐,对她说:好生养病,莫要心急。”
可贵嫔年纪幼小,诸事不明,索求无度,自从许她半副銮驾之后,渐渐的行事也有些不太老实,皇帝白天罚她,倒不一定真心恼怒,只不过必须让她懂一点道理。
没想到她已经带了身孕。
说起来,可贵嫔确实如他贵人一般。身体好转、龙兴复振,可不都从她开始?
就算,就算养着个小小福星,也得好好对待。
皇帝想了想,似乎一切安排都很妥当。
新册的美人秀芸,就在曜仪宫里,皇帝这些天都很愿意在她处安歇,今晚亦不例外。
起身,宫人扶的扶,掌灯的掌灯,在前引路,迤逦而去。
皇帝赏赐颇为丰厚,但送来的时候,可贵嫔还一无所知。
痛!
痛!痛痛!!
疯狂的痛感,将她几度席卷入昏昧不清的天地里去。
梦里有皇帝的脸,忽然喜,忽然怒,仿佛九天之上的乌云,睹之心惊。她害怕,想要避开,乌云豁然破开,从中伸出一只白骨手来,任由她挣扎哭告,牢牢抓定。
电光一闪,皇后的脸现了出来,她微笑下望,似长者,如前导,谆谆告嘱,提防曜仪宫不测人心。
她不懂,全然听不懂,皇后赐下饮食,她领罢拜谢而去。
次日,女官海棠告知,贵嫔应是孕象,赶快把好消息告诉皇帝。
她兴奋地跑向春华苑,不料贵妃在侧,皇帝大怒,罚跪于廊前,茫然之际,腹内搅痛如雷。
一片鲜红铺天盖地而来,席卷了她所有的世界。
只余她在血海内挣扎,叫喊,哭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