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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末，一场冷风在黑暗中袭来，将冬日的寒冷提前带来了三分，百姓们纷纷拿出厚实的冬衣，预备着度过森冷的刮骨似的寒冬，与此同时，一场比寒冷更为残酷的灾难在神不知鬼不觉的入侵京城乃至于整个大周王朝，除了极少数的人之外，无人能预知到这场灾难的来临。
随着天色的越发寒冷，京城的大街小巷上行走路过的人也越发稀少，即便是在青天白日里，那清冷的温度也是让不少出门的行人都拱肩缩背的疾步行走。
一辆看上去很是朴素的马车不疾不徐的行走在大街上，车轮压过青石路，发出的声音单调而萧索，让人平白就觉得孤单寂寞，与之相比较的是，宽大又布置舒适的马车里面，却是一派热闹甚至于是有些闹腾的气氛。
“哎，可惜离下雪还有些日子，不然烧着炉子温着酒，唔，还是好酒，一边喝酒一边赏雪，那可真是人生一大乐事。”张灵玲一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拿着白瓷酒杯不紧不慢的晃荡，杯中的酒已经没了大半，清冽的酒香悠悠然然的盈满了马车里外。
“温酒赏雪，你倒是会享乐。”凌若雪坐在张灵玲对面，听着张灵玲懒洋洋的声音不由得笑道：“你既然这般盼着雪中饮酒，那等过些日子入了冬下了雪，你不如干脆把床安在雪地里头，吃喝都在雪里，直接在雪里安家好了。”
“有何不可？人生在世，细细算来不过区区几十载，悲欢离合，生老病死本就艰难不易，何不趁着现在风光正好，又是青春年少，能乐就乐呢？”张灵玲一口饮尽杯中残酒，一双英气勃勃的眼睛被酒香蒙上一层莹润的柔和，其实张灵玲生的并不丑，只是不符合大周潮流的弱质纤纤的审美，如果放在二十一世纪，张灵玲这样的女子便是十足十的侠女风格。
更勿提现在张灵玲一身男子才穿的长袍，头发高高的束起，面容英挺，十分的英俊潇洒，若是不知道她身份的，只怕会以为这是哪个闯荡江湖的公子少侠。
“张灵玲，你想乐就乐，但你乐够了，一身酒气的回家去？”凌若雪发现，她与张灵玲相处的时间越久，她便越发欣赏张灵玲这样的性情，凌若雪调侃道：“我竟是才知道，原来你张大小姐不光身手好，喝起酒来也是女中豪杰啊。”
“哼，你不知道我的事儿还多着呢！”张灵玲一拍面前的小机，豪气干云道：“我说你呀，凌家那么憋屈的地方，你待得住，出来还不乐一会子松快松快？”
说着，张灵玲给自己倒满了一杯酒一口饮尽，又道：“我这可是提前给你备好的酒菜糕点，接到你的帖子就把你从凌家给扯出来了，我想着让你出来透口气的，对我你还绷着，怎么，怕我喝多了跟你撒酒疯，占你便宜么？”
凌若雪哑然失笑，转身想要掀起窗帘往外看看，一只手便准确无误的拍过来，凌若雪手一缩，勉强躲过张灵玲的魔爪，张灵玲没打中也不恼，悠哉悠哉道：“你要是真想去外面透透气呢，就干脆下马车去，撒开腿围着京城跑两圈，别这么弱的身子骨儿还想吹冷风，这马上就要入冬了，你这身子这时候最是容易着了风寒，这么大的人了你都，真是不知道照顾自己。”
“我有这么弱不禁风吗？”凌若雪垂眸，语气很是不解，怎么好像每个人看到她都会觉得她体弱多病？她就这么一副苍白无力的模样吗？
“当然有啊，你的脸上写着弱不胜衣，一碰就倒，气血不足这几个大字呢。”只要不瞎就都能看得出来，凌若雪要是没事儿自己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脸色跟别人比，别人都是白里透红的，凌若雪就跟吃不饱饭似的。
张灵玲说着放下酒杯，并没有注意到凌若雪方才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冷冽。
“既然我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你还让我女扮男装作甚？怕人看不出来我是女的吗？”凌若雪无奈的揉了揉眉心，不大想回忆方才一上马车就被张灵玲给强行扒了衣服，扔给她一套略大的男装，勒令她换上的事情。
“不是有我嘛，咱们两个走在一起别人会以为我们是兄弟，顶多你面色不大好，要是我男装你女子打扮，那不就成夫妻了嘛，我可是还要找个好男人的。”张灵玲说罢霸气的一挥手：“到了！”
话落，凌若雪的耳边便渐渐响起了熙攘的人声，张灵玲推开马车门，一撩衣袍便干净利索的跳了下去，凌若雪也紧跟着下了马车，因着下的急还有些踉跄，张灵玲一把扶住凌若雪道：“你急什么，我又不跟你抢什么。”
凌若雪轻轻歪了歪头，不动声色的往四周看了看，才望向面前即便是凉风习习，也不显得门庭冷落，高大奢华的酒楼，凌若雪轻声问道：“这金霄楼是谁开的？”
“明知故问。”张灵玲撇撇嘴：“像你们这样的大人物谈事儿，随便找个地方能放心吗？”说着，张灵玲拉住凌若雪的手腕道：“走，进去！”
还是和上次来金霄楼一样，不过这次凌若雪不用张灵玲带路，而且张灵玲上了二楼便停住了脚步道：“你自己进去吧，我去办点事儿。”
凌若雪听这语气很是有几分气恼，便顺着张灵玲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不远处的雅间门口站着一个十分年轻的公子，此刻也外头看向了张灵玲。
与张灵玲逐渐冰冷的目光不同，那青年的目光和神色却都是调侃，甚至是故意挑逗之意，这样的神情让张灵玲的面色越发不悦，一把抓住凌若雪的手，将凌若雪往旁边的雅间一推，凌若雪当即被推了进去，耳边立即传来张灵玲的娇喝：“唐骏！我今天不打死你我跟你姓！”
张灵玲愤怒之下用力过度，凌若雪又有些猝不及防，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下意识的往旁边一抓稳住身形，耳边便传来一道温和醇厚的声音：“没事吧？”
凌若雪抬起头，纵然已经与慕容宸见过不少次，可每次见面，凌若雪都有种慕容宸在恃美行凶，而且还百战百胜的错觉。
说来也怪，慕容宸的相貌如果说十分出挑也不能够，将他扔到人群里并不一定是最惹眼的那一个，但他生的实在是完美，五官眉眼像是拿着尺子量着雕刻出来的似的，也许不会第一眼给人惊艳的感觉，但却着实是耐看，并且越看越清隽的很。
美人在骨不在皮，慕容宸这副皮囊实在是顶好又难得的骨像，再加上他气质好，一副不动不笑便清冷安静的好模样，实在是让人不赞叹也难。
凌若雪不得不承认，在面对慕容宸，尤其是慕容宸像现在这样认真安宁的看着她的时候，凌若雪的心不知不觉跳得很快，真是......美色误人。
“姐姐...”一声小心软糯，带着谨慎与胆怯的颤抖声音缓缓响起，凌若雪只觉得脑中一炸，立即站稳身体，松开抓着慕容宸手臂的手，带着些许不可置信的看向了前面。
小小的身影比起一年多前分离时已经抽高了些许，但依然是小，小小的个头，小小的脸，眉眼是熟悉的，却又是陌生的。
曾经褴褛的衣衫变的得体名贵，曾经遭受的风霜痕迹已经逐渐消弭，曾经在人前伪装的单纯怯懦彻彻底底的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藏心底的血腥与谋算，那双本该充满天真与幼稚的眼睛里没有纯真，只有挥之不去的，烙入灵魂的算计与深意。
凌若雪恍惚间看到，那稚气未脱的小小少年身后，似乎缠绕着许许多多的冤魂，有想要害他的，也有......他害死的。
为什么......凌若雪的心不自觉的痛了起来，为什么要这样，明明他还是个孩子，还是个不满十二岁的孩子。
“鸣哥儿......”望着眼前的小小少年，凌若雪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鸣哥儿，慕容翊，她本以为她和这个孩子永无再见之日，却没想到还是重逢，到底还是要再见。
“姐姐。”慕容翊几步冲到凌若雪面前，伸手便牢牢的抱住了凌若雪，十来岁的孩子并不及凌若雪高，但那手臂已经很有几分力气，依稀可见以后的力度，凌若雪任他抱着，看着少年柔软的发顶，比起以前瘦弱无依的鸣哥儿，现在的慕容翊很是有几分属于皇族的，不容人轻视的气势，慕容翊，到底是长大了。
好半晌，慕容翊才松开抱着凌若雪的手，凌若雪轻轻揉了揉少年的头顶，对着他露出一个柔软的微笑，柔声问道：“出宫方便吗？”
“尚可。”慕容翊知道凌若雪不会哭哭啼啼的与他对话诉苦，他也不会泪流满面的做什么说什么，久别重逢，他和凌若雪都不需要无用的眼泪和寒暄。
“宸王殿下。”凌若雪看向站在一旁安静不语的慕容宸道：“多谢。”
慕容翊虽是皇子，但皇宫不比寻常大户人家，想要出来一趟并不容易，慕容翊今日能出来见她一面，想来多亏了慕容宸的帮忙。
“不必。”慕容宸并不邀功道：“你们迟早要见面。”何况他便是不帮忙，凭着慕容翊的本事和心性，他自己也能跑出来。
“难道太学院比试，王爷和殿下都会赏光吗？”凌若雪稍一思索便知道了慕容宸话中的意思，不过让她不解的是，太学院以往比试，可没有这么多的皇室中人光临。
若是慕容宸要去太学院的话，难道是要去选宸王妃？
“宸王是不去不行，我今日来见了姐姐，便去不去都可了。”慕容翊笑了笑道：“本来打算太学院比试的时候去见姐姐的，可我等不及了。”因为凌家现在已经是地覆天翻，这并不代表凌若雪是胜利，相反，凌若雪的处境是越发危险。
“我一切都好，你这般急切，也不怕出了岔子。”凌若雪面上柔和，心中却止不住的叹息不忍，慕容翊现在这副样子，完完全全就是个浸泡在阴谋诡计中长大的大人，甚至大人都不一定能及得过他，言行举止，哪里还像个十来岁的孩子。
“你好，只怕韩家就不好了。”慕容翊拉住凌若雪的手：“坐下说。”
“韩意不难对付。”凌若雪跟着慕容翊坐在桌边道，若不是有韩家做依靠，或者说崔氏也不在了，她会毫不迟疑的直接一刀子杀了韩意。
“你没见过除了韩意之外的韩家人。”慕容翊闻言有些深意的笑道：“如果按照聪明来排个名次的话，韩意其实连最末等都够不上，姐姐你对付她倒是不难，但韩家的其他人，想是不费力也难。”
尤其是老奸巨猾的韩霄，还有那个韩家最为聪明阴狠，却从不出现于人前的南公子。
“宫外有信国公韩霄，宫内有贵妃娘娘韩珍，的确都不怎么好对付。”凌若雪很认同慕容翊的话道：“你在宫内，韩珍可有对你下手？”
虽然凌若雪并不知道慕容翊与韩家，与韩贵妃的仇怨，但她心中有一种十分强烈的直觉，那就是慕容翊与韩家的仇恨，只怕不比她浅多少。
“她一直都没停过。”慕容翊淡淡道：“不过我也不怵她就是了。”
“你真的觉得你能对付得了韩珍？”慕容翊和凌若雪说话间，慕容宸便悄无声息的转身去了内室，再来时端来了茶杯与茶壶，慕容宸放下托盘，很是认真的看向慕容翊轻声道：“莫要小瞧了韩珍。”
皇帝与韩家的仇怨十分之深，韩珍作为韩家的嫡女，仅仅是靠着家世是不能成为贵妃娘娘的，而且她还生下了太子，这样的本事，完全不是韩意能比的，更不是慕容翊轻轻松松就能对付得了的。
“宸王小瞧我了。”慕容翊平静的与慕容宸对视：“我便是对付不了她，也一定要除了她。”新仇旧恨，不亲手杀了韩珍，怎能报仇雪恨？
“鸣哥儿！”凌若雪声音微沉道：“别把敌人想的太过平庸！宸王殿下告诫你是为了你好！莫要轻狂！”
韩珍毕竟是除了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娘娘，又为帝王生下二子一女，其中一位还是当朝太子，这绝对不是个简单的角色，慕容翊的确聪明，但慕容宸比他大了多少，又比他多知道多少东西，听慕容宸的话与慕容翊而言绝对无害！
“姐姐你还真是向着他。”慕容翊瞬间委屈开来，他本就年纪小，又一直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此刻撅着小嘴可怜兮兮的模样才有了几分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幼稚天真，凌若雪见状顿时哭笑不得，慕容宸见状便道：“不必过多告诫，他都懂。”
“张小姐呢？宸王不是说是她带姐姐你来的吗？怎么她没进来？”慕容翊疑惑的话音未落，便听到门外炸雷似的闷响，像是什么重物砸到了地上，凌若雪怔了怔，张灵玲这是要徒手拆了金霄楼的节奏吗？好歹拿个家伙啊。
“宸王殿下......金霄楼的物件可贵？”凌若雪问道。
“嗯，贵。”慕容宸应道：“砸坏了要赔，双倍。”
“果然......”无奸不商。慕容翊心中嘀咕道。
“我出去看看。”凌若雪站起身，有些担心张灵玲真的会大开杀戒，毕竟这丫头的武力值她还是知道的，那个叫唐骏的青年，究竟跟张灵玲有什么深仇大恨？
“不必。”慕容宸云淡风轻道：“她和唐骏一向是见面就打，你日后见多了习惯了就好。”反正张灵玲打不过唐骏，每每打个精疲力竭，再被唐骏笑嘻嘻的嘲讽一番，气的张灵玲人仰马翻的也就没事了。
“唐骏......”凌若雪有些熟悉这个名字，思索片刻后问道：“可是忠国公唐毅的嫡长子？”忠国公，可是跟韩霄一样身份的国公爷。
“是他。”慕容宸不知为何看向凌若雪道：“你日后见了离他远些。”
凌若雪还未及答话，便听到外面敲门声响起，三长两短，凌若雪一听就知道这不是在敲门进来，果然，慕容翊听到动静后立即站起身，看向凌若雪道：“姐姐。”
“去吧，日后再见。”凌若雪微笑道，既然已经踏入纷争，日后与慕容翊相见的次数并不会少，所以不必依依不舍。
慕容翊显然也知道，倒也不难舍难分，道了句保重便转身离开，凌若雪望着慕容翊离去的背影，恍惚间有了一种错觉，那就是小小的少年，或许将来会成长为一个让所有人都不敢直视的男人。
送走了慕容翊，凌若雪才将目光放到了慕容宸身上，细说起来，从她在建城初遇慕容宸，再到分别，再到回京再遇，倒也谈不上陌生，只不过寥寥几次见面，要么是有别人在场，要么是有事相商，真真正正的坐在一起聊聊天却是从来都没有过。
凌若雪望着慕容宸，总觉得她自打回京，跟慕容宸见面也好分离也好，都太过仓促了。
“怎么了？”见凌若雪一直看着他，慕容宸问道：“我哪里不对吗？”
凌若雪摇了摇头，不自觉的笑道：“王爷哪里都对。”就是太对了，生的这么好看俊俏，不怪别人看着看着就入迷。
“还好吗？”慕容宸柔声问道，他与凌若雪的想法差不了多少，总觉得他和凌若雪之间，还是太过的陌生与匆忙。
“好。”凌若雪平静道，她很好，她让韩意败了，让她看透了她深爱的男子是何等人物，她还要让韩意再无翻身的余地，她若是不好，怎能接着走下去？
“好好的，若是有难处便来找我，我常在这里。”慕容宸并非看不出凌若雪深陷仇恨无法自拔的心思，但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温声道：“凌家有我的人，你不必怀疑他们。”他们是护你的。
必要的时候，他们可以带你走。
“多谢。”凌若雪沉默片刻，垂眸道，她生平最不喜欢欠别人的东西，情分也好，金银也罢，她都不喜欢欠这个字，可慕容宸，她欠了委实太多。
“这个给你。”凌若雪轻轻敛眸，从袖中掏出一枚被绢帕包裹住的事物放在桌上，慕容宸拿过打开，里面正是许多人想要得到的，带着神秘传说的长命锁。
“王爷上次跟我说要这个，我想着让别人给你的到底是不放心，现在给你吧。”
“让灵玲给我也可。”慕容宸道：“她办事稳妥，不会有事。”而且张灵玲性情直爽为人正义，待凌若雪好便是真心实意，绝不屑于虚情假意。
“我知道她好。”凌若雪平静道，就是因为知道张灵玲好，所以才不能给她，不然这长命锁带来的危险，也会沾染到无辜的张灵玲身上。
“凌家的事情，你做的很好。”慕容宸微微沉下声音道：“过些日子我要对凌家做些事情，你可能配合？”
“殿下为了我推迟了你的计划，无论如何我都得让殿下满意这次。”凌若雪拿起泡满茶的茶壶，十分认真的给两人斟满了茶，从慕容宸的角度来看，斟茶时的凌若雪面容苍白，长长的睫毛便显得格外的黑而密，黑白相间，像是马上就要消失的脆弱与孤独。
慕容宸并不意外凌若雪会知道真相，凌翰林的账目有问题他早就知道，甚至比凌若雪知道的还要早，之所以按捺不发，一是因为时机还不够成熟，贸然行动不是他做事的风格，二是因为他一直在暗中设计，这次凌若雪便是不用账目的问题打垮韩氏，过不了多少日子，他也会让凌翰林在外的生意元气大伤，亏损过后自然需要银钱填补，到时候凌翰林自然就会发现韩氏的所作所为。
本来慕容宸打算实施这个计划的，毕竟凌家的根基并不深，从金银上来打垮也不是很难，不过既然凌若雪做了，而且还做的如此犀利狠准，慕容宸觉得他只需要再添把火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