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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李二莲就叮嘱李瑞娃带三个孩子过来,想着甭管年龄大小或是机灵不机灵,先将人留在世故坊里,让他们有个安身之所,往后再慢慢为这些孩子寻求出路。
谁知在家等了一天,不见小孩踪影不说,连李瑞娃也没个音信,李二莲越等越心焦,不由开始胡思乱想,总怕这些孩子是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天抹黑的时候李二莲再也等不下去了,紧忙将梁墨叫来,让他顺着从家到郊外的路一道寻找过去,这一等便又是两个时辰,午夜的梆子敲了三声,梁家小邸半敞的大门才终于迎来了人。
梁墨带着四个孩子走路的样子着实独特,他将外衫脱下拉到最开,包饺子似的裹着四个小的,就像老母鸡胳肢窝下护着四个小鸡仔。
待李二莲掌灯走近,才发现梁墨这么做是有不得已的原因的。
那四个孩子,包括梁墨,一个个儿的竟都全身湿透,梁墨和其中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更是如落汤鸡一般,一路走过来这么久的路程,两人的头发竟还滴答着水,昏黄的烛光照射下,隐约的那打绺的头发丝里似乎还缠着细细毛毛的水草,活像刚从沼泽里爬上来的水猴子。
看着这几个人筛糠似的打哆嗦,便来不及询问什么,赶紧先让黄鸠鸠去厨房将锅里剩下的热水全部打到澡桶里,一会儿给这帮孩子好生泡个热水澡。另一边李二莲又托萍儿找来干净的毛巾和衣服,挨个儿将一大四小五个水猴子擦了个干。
待一切忙完已经是后半夜丑时了,李二莲睡意全无,看着裹着又长又宽的棉衣排排坐在榻上的四个小孩,满心满眼都是心疼。
“婶子又不在乎你们穿什么,大冷天的去河边洗什么衣服?这一半天的能干的了吗?有换洗的穿吗?今儿要不是你们墨叔去寻,难道你们还想在那河边冻一晚上?”
梁墨讲述了前因后果,原来这帮小家伙为了能得到李二莲的眼缘,便想着将自己好好捯饬一番,至少让满是尘土污渍的衣服鞋子看上去整洁一些,才好顺利通过面试,于是几个人便商量着找水源洗衣服。
京城地区寸土寸金,哪怕是个荒草丛生的水塘恐怕也有个彪悍吝啬的主人,哪容得几个小叫花子污染他的水。
要说不要钱的野水,也只有城外的护城河了,刚好这几个小家伙便是一起住在城外赈灾剩下的窝棚里的,三个人一商量当即决定借一借护城河的光。
李瑞娃将面试的通知告知他们后便回了同乐楼值班,原想着中午休息时再带人去见李二莲,没想到这仨人这么不省心。
等到再次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正光着屁股围坐在火堆旁,比他们离火堆还近的是那些刚刚洗过的衣服。
薄衣薄裤的,若是在夏季,迎着风二十分钟总也干了,可这该死的南方二月天,阴凉不说,地底的湿气还不分昼夜地向上升,就是用火烤,没两个时辰也烤不透。
李瑞娃正不知该如何训斥这帮毫无常识的弟弟妹妹,突然老幺小核桃尖叫一声,箭似的冲了出去。
李瑞娃站起来一打眼,原来是小核桃力气小,一不留神松了手里的“晾衣杆”,衣服裤子倒向一边,正好顺着河堤滑进了护城河。
“别追了!哥把自己的外套给你穿!”
李瑞娃跟在后面边追边喊,可是小核桃苦怕了,意识深处总感觉若是丢了这一身衣裤,以后他就只能光腚走天下了。
小孩子光腚不怕羞,怕的是光腚讨饭被人当成小流氓打屁股。
六七岁的小孩,虽然人小腿短,可这奔跑的速度比之发育期的大小伙子绝对不遑多让,尤其路过河岸某些灌木丛时,小核桃一个低头便就钻过去了,李瑞娃受身形限制却要绕上半圈。
就这样,他们一个跑一个追,竟然顺着河流一气儿跑了十来里地,等梁墨赶到的时候,正看到小核桃一个猛子扎进了下游满是黄绿水草的浅滩里。
李瑞娃急的冒汗正要脱鞋下去救人,好在梁墨一把将他按住,自己跳下去将已经被水草缠住脚腕挣扎间脸朝下绊倒呛了几口水的小核桃捞了上来。
李二莲听后又是心惊肉跳又是自责心疼,不由说出的话便带了几分埋怨,如同母亲责骂不懂事的幼子。
强忍着强忍着,终于没在这些睁着无辜大眼瑟缩地盯着她的孩子们面前掉下泪珠,可那逐渐泛红的眼球以及颤抖的双唇,却出卖了她的情感,让一旁的李瑞娃忽然生起一股阔别已久的依恋之感。
李二莲完全没注意到,这一刻后,李瑞娃看她的眼神发生了本质的变化。
从前,李二莲施粥赈济援手相助,李瑞娃对着这张没比他大几岁的稚嫩的脸,心里顶多将她看做好心姐姐、善良依仗,或是漂亮的活菩萨。
然而从现在起,从李二莲用疼惜到无以复加的颤音说出一连串的责怪起,从看到那欲落强忍的通红的双眼起,李瑞娃突然对李二莲生出了一种孩子之于母亲的爱慕与依恋。
遥远的记忆里,依稀尚能记得的,在他淘气打翻了碗碟时、挑食不肯吃野菜饽饽时、不好好看路被石头绊倒磕破了嘴角时,曾经那个生养他的母亲便是如此的模样,既生气又心疼,既自责又埋怨。
也是从这一刻起,一向坚强独立,打掉牙和血往肚子里咽的李瑞娃,慢慢产生了一点点孩子气。
他会三天两头来蹭李二莲的饭,也会在工作休息之余跑到世故坊黏在切菜熬料的李二莲旁边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找话题,甚至有的时候还会耍起小脾气,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一样扭过身去,等待李二莲发现他在生气,主动过来讨好安慰。
这一切,李瑞娃做的自然而然无知无觉,甚至乐在其中不知疲倦,而李二莲却常常感到摸不着头脑,最后只能归结于这孩子发育提前,已然进入了叛逆期,是以一直本着迁就包容的姿态哄着他,只在他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时候耐着性子与之讲讲人生道理,以免这孩子在三观养成的阶段因无人指导而误入歧途。
对此,李二莲常常在夜里向梁雨川炫耀式感叹:“唉!原来养孩子也不过如此,大棒甜枣协调运用,简单呐简单。”
她这边不亦乐乎地玩着养成游戏,李瑞娃那边却深陷其中愈发情真意切。
如何不深陷其中呢?李二莲都把“母爱”表达得这般淋漓了,就算对方是个忘恩负义呆头呆脑的黄鼠狼,也该被这无尽的“爱意”融化成一滩柔软黏人的小猫咪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