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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我一生

醉扶青山 写文字的静一 5755 2025-10-08 17: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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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无风,雪似团团绒球,寂寂无声地铺满庭院。

  仿佛天地四野间,便该是这等的白,这等的静谧。

  前厅再无旁人打搅,陆承音便立于窗前看得久了,反倍感眩晕又烦闷,飘飘忽忽的思绪不由得质疑起自己这半生的辰光。倘或未曾遇见顾青山,他如今又是何般模样?

  “怎只你一人在此?”

  香罗袖忽地走来,惊得陆承音心头像被人一揪。

  “星野嚷嚷着饿了。”他按下惶惶不安的心绪,笑道,“星桥本欲陪他去灶房,恰逢燕郎君来邀星桥去偏厅一叙,正好吩咐适才应门的老者备下吃食,只怕此时尚在偏厅。”

  香罗袖闻言,黛眉微蹙,她原以为燕空不会在他们面前暴露身份,日后难免引起顾青山猜测自己与燕空关系,得不偿失。心下怀疑许是陆承音诈探之意,可又见他眉眼含笑,明媚澈然,一时也不知他所言真假,“既如此,你为何不在席上?”

  “燕郎君点茶的手艺稍欠火候,在下佯装出恭略微避一避。”

  “陆郎君家中世代与茶为友,必是精于此道,越发该回席间一露身手。”

  陆承音笑道:“十三娘此番话听着倒像是此间的女主人。”

  香罗袖肩头微震,嘴角僵硬的笑意已在抽搐,“陆郎君这话甚是奇怪,不知何解?”

  陆承音置若罔闻,反敛了笑,转口道:“十三娘若想离开此处回昭京城,可带在下同路。”

  “此话何意?”香罗袖神色不动,看似沉稳,可尾音仍旧多出几分心思被窥透的烦躁与惶然。

  “说来惭愧,与十三娘在金城相遇至今,对十三娘了解不多,但在下至少知道,以十三娘的性子,定是不会顺从地回大元去,尤其还是在时局不明、结果未见分晓之时。”陆承音合上窗,垂手回身,勾唇浅笑道,“日后与人谋事,十三娘当警醒关窗闭户,恐隔墙有耳之理。”

  “陆承音!”香罗袖立时恼怒,眸光忽地射出两道寒光。

  陆承音只觉脖颈处发寒,激起一层疙瘩,颤抖的睫毛低垂看去,耸动的喉结顿时僵硬不敢妄动,唯恐碰上那一枚刺眼的毒蒺藜。香罗袖人已贴身上前,稍一用力便见血封喉,不过眨眼功夫。

  “在下一介书生,十三娘想要在下的命,易如反掌。”

  “你知道便好!说,你想要回昭京做什么?通知顾青山来救星桥和星野?”

  “若是如此,在下为何不带他们一同离开?”陆承音好笑地挑起眉梢,仿佛香罗袖问了世上最蠢的问题,“在下回昭京,无非是想回家,仅此而已,旁的又与在下何关?”

  香罗袖默然沉吟,竟发现自己全然捉摸不透陆承音心中所思。

  往日里,只当他不过温文尔雅的白面儒冠,眼底藏不住心头事,未曾多在意半分,如今生死一线依旧礼度委蛇,倒是小瞧了他的文人气骨。

  一时间,二人僵持对峙。

  漫天的雪光透过雪白的窗纱,愈发白得清寒萧索,亦愈发衬着偌大的前厅黯淡无光,沉闷死寂,俨如墓穴。

  *

  天幕向晚,沉云舒卷。

  急骤的马蹄声荡响在山头,一匹棕色骏马哼哧着白气冒雪急驰。

  马背上映着寒光的鹅黄风氅衣袂翩跹,却被身后一道月白身影遮去大半。

  二人一路无声,直到快马加鞭入了昭京,香罗袖纵身下马,方问:“如今已入城,你去何处?”

  “自是去能给我答案的地方。”陆承音回答得似是而非,一面慢悠悠地扶着马鞍下马。

  “别忘了,还有你答应我的事。”

  陆承音笑道:“君子一诺千金。”

  “最好如此!”香罗袖饶是再冷言厉色,一张冻红的脸也削减了几分戾气。

  她牵过棕马自往东,陆承音忽地又唤住她,“你到底又是何人?”

  香罗袖脚下微顿,侧眸顺了顺马匹的鬃毛,唏嘘道:“我本便是个复杂的人。”

  她复又望向陆承音冷笑,“也是随时可废了你舌头、要了你命的人!”

  话音落地,嗖嗖两道破风声,陆承音尚不知发生何事,氅衣的宽袖已被毒蒺藜钉在城墙。

  他愕然地望着香罗袖远去,挣扎着只听呲啦一声,衣料撕裂,两方破烂的宽袖方才挣脱束缚,飘飘然如蝴蝶的断翅。陆承音无奈地叹了口气,毫不怀疑下一次,这两枚毒蒺藜便会牢牢插在他的咽喉!

  只是,她此刻与顾青山决裂、忤逆燕空,匆忙赶回昭京,又是为刺穿谁的咽喉?

  陆承音皱眉伫立城墙下,风尘仆仆的落魄之貌,引得过往行人诧异的目光打量。

  *

  昭京城内的雪不及山中密密急坠的雪,倒像是黑幕上零星地串着几颗珍珠,倘或被廊檐下的灯笼烛火遥遥一照,便连珍珠影儿都无处寻了。一行侍婢恭敬地捧着食案自廊下穿行而过,裙裳窸窣,荡起的香风倒也暖了几分夜色。

  侍婢入了厢房,手脚轻快地布置佳肴,嵩义点过无碍才打起暖阁的垂帘,上报晚膳已妥当。

  景凌闻言点了点头,复又回到榻前,向一端坐的老者问道:“张御医,她可有大碍?”

  老者捋了捋山羊胡,佝偻着站起身来行礼回道:“回二殿下,老臣未入宫前,在江湖行医也有数载,这等奇怪的脉息竟还是头一回遇见。时而诊不出异常,时而又气若游丝,时而脉息又如打鼓……人却始终不醒,不见中毒亦不见有伤,怪哉怪哉……请恕老臣无能为力!老臣所知,委实尚不如这位年轻后生适才所言的多啊!惭愧惭愧。”

  顾青山立于一侧心不在焉,见张御医向自己长揖,忙后知后觉拱手抱拳,还了一礼。

  “张御医切莫过谦。”景凌双手负立,“张御医精通药草,又知江湖各门派奇毒异药,顾郎君熟记医典,本失传于世的古方古籍也知晓不少,二位携手,这位患者自当痊愈。”

  顾青山皱眉看向景凌,张御医也是一番思忖,景凌金口玉言也由不得推辞。

  张御医退去,景凌方才同顾青山出了暖阁,坐晚膳前安慰道:“王氏在此,你大可宽心。”

  “你怎知我知晓失传于世的医书?”顾青山兀地逼问。

  景凌方举箸的手微微一顿,笑道:“星桥兄弟住此处时,曾与我讲过。”

  顾青山将信将疑,也并未落座,“你可有他们消息?”

  景凌不急,为她夹了一块肉,才挥手命嵩义和侍婢们退下,屋内只余他二人。

  “这般辛勤得来的消息,莫非我毫无好处,便告知于你?”

  景凌搁下银箸,挑眉回眸,妖娆的桃花眼里荡漾着调谑的暖笑,眉心的红如春日媚人。

  顾青山别开头去,掀袍落座,自是不理睬。

  景凌不疾不徐,又拾箸替她布菜,闲聊城中之事,恍若不知顾青山愈发惨白的脸色。

  她霍地拍案而起未开口,景凌忽而昂首问:“东扶是谁?”

  顾青山愣了愣,纳闷地瞪着他。

  “你若回答我,我便也回答你,公平的买卖。”

  “你干嘛对东扶感兴趣?”

  景凌放下筷箸,单手托腮,笑道:“非也非也,我只对你感兴趣。”

  顾青山长叹一口气,绕到另一侧坐下,随口答道:“他救过我的命,算是我师父,教过我许多。后来……出了事,我不知他生死,但香罗袖一定知道。”

  “我看她也未必如你所想知道那么多。”景凌轻笑。

  “反正比我知道的多!”顾青山不耐烦地屈指敲打桌面,“该你了。”

  “你待东扶是救命恩情,还是男女私情呢?”

  顾青山霎时紧握成拳,面颊泛开一抹羞涩的红晕,“你……”

  “原来如此。”景凌垂眸把玩着酒盏,“你不倾心于燕空,亦不倾心于我,都是因着东扶。瞧你腰上总配着两枚一模一样的梅花玉平安扣,必是也因着他。”

  顾青山一时无话,右手滑落身侧轻轻抚过腰间佩玉,只觉寒凉入骨。

  景凌佯装不知又凑过来,笑问:“东扶长得何模样?”

  顾青山沉默半晌,才道:“不知,他始终以假面示人。”

  “如此定是个丑八怪!”景凌欢喜地一掌拍在大腿上。

  顾青山翻了个白眼自是不愿随他岔开话题,只沉声道:“我的问题,殿下还未答!殿下位望通显,堪比北斗之尊,当不会食言。”

  景凌朗声大笑,走到顾青山身旁,忽地伸手揽过伊人楚腰。

  顾青山大惊失色,抽了口冷气挥手击去,反被景凌扣住手腕以内力钳制得不得动弹。

  “上至文臣百官的奏疏,下至市井街坊的闲话,我皆是纨绔跋扈之辈,怎担得起你这等美誉?”景凌自她身后贴上去,呼哧的热气似羽毛轻轻扫过美人玉颈,逗得顾青山缩了缩脖子,越是用力越是奈何不得,“我食言了,你又能奈我何?阿珂。”

  顾青山在他怀里折腾,连出几脚都被他躲开,手中偏又不松一分一毫的力。

  “你诚心寻我开心!”

  “能看你为我一展笑颜,我死而无憾。”

  “……你疯疯癫癫的,不知在说些什么!放开我,景凌!”

  景凌哪里听她的话,反愈抱愈紧,下巴枕在她的肩窝,甚是亲昵地耳语道:“若我死了,你会像寻东扶那样,念我一生吗?”

  拂过烛火的风很轻,他的声音很温柔,落在顾青山耳里却莫名听见他的心碎之声。

  顾青山还在纳闷为何今夜他总是怪怪的,后脊忽然一僵,人已被景凌封了穴道。

  她愕然瞪圆眼,发不出丝毫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景凌抱着自己走向里间的床榻。

  朱帘落,云髻散,玉颜红如醉酒,景凌缠绕着她缕缕青丝以唇轻吻,清冷的香甜盈散齿间,顾青山骇然得神思不由得模糊,陷落在失魂中愈发昏昏然的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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