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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7.虫潮（五）

　　林赛临走前深深看向未曾谋面过,第一次见面就心情奇差的侄子：“如果你愿意,阿诺德欢迎……”

　　不愧是阿诺德一族地位不一般的女人，轻而易举，点爆了隐忍的怒火。

　　“绝无可能！”

　　斯诺咬牙启齿,愤愤拂袖,冷笑道：“我和阿芙拉可不一样,少把主意打到我和亲人的头上。阿芙拉另有打算，而我不同,我对过去的族群没有兴趣，你们是如何对待母亲和父亲,还有我的妹妹——我记得一清二楚，想都不要想那些恶心的打算。”

　　他拒绝得干脆,林赛接受极快。

　　女人点头：“如果你改变主意,可以随时来到魔族地域找我。你体内流淌着阿诺德的血液,族人不会为难你的存在。”

　　说罢，没等黑着脸的斯诺再说出不逊言辞，和其他两名魔族一同消失在空气中。

　　虚空爆破声结束后，帝都研究者才有玉暇闲心照看戴维。

　　对戴维而言，年轻时就离家求学的斯诺只是印象中模模糊糊的符号,类似于“邻居家聪颖的大哥哥”“阿芙拉姐姐不常见到的兄长”之类的标签，在他很小的时候,或许见过一两次少年时的斯诺……但按常理不可能记住青年现在的容貌,更何况是如此不修边幅的模样。

　　然而他一眼认出了斯诺,压抑痛苦地叫喊出了青年的名字。

　　“你认得我？”斯诺纳闷问,他扶着少年的肩膀，用随身携带的魔法道具替他清理吸入肺中的尘土。

　　刚刚那一击，对职业者而言无足轻重的击飞，可能导致普通人重伤。

　　戴维嘴角溢出了血痕，他可能摔断了一两根肋骨，脚踝痛到使不出力气，暂时无法站起身子——万幸的是没有刺穿脾脏或者其他致命部位。

　　尽量不去大口大口喘气，少年困难点头：“我、我在贴板上阅读过你写的论文。”

　　幼时对邻居家姐姐的憧憬，让戴维对他们所在的另一个世界抱有好奇心。

　　阿芙拉是职业者，没有魔力的少年无法踏足，更不可能接近；那么通过另一个人，或许可以稍微了解。

　　找到斯诺的论文并不困难。

　　特里镇今非昔比，低阶冒险者就像回访圣地一样，偏好出名种子的故乡，仿佛前往那处地方，就能粘上一些惊才绝艳天才们的资质，获得一两本弥足尊重的感悟。

　　领主大肆培养特里镇，金钱比往日更多涌了进来。

　　阿芙拉重视亲情不算秘密，大贵族们乐意与她结交，小贵族们急不可待地想要讨好，雄厚的资本带来了蓬勃发展，激活了靠近特里森林小镇的活力。活力也带来了丰厚的物资、书籍以及帝都传闻。

　　斯诺在帝都的研究领域格外出名，甚至在那一圈中，在沉浸学究知识的研究者们眼中，比所谓的圣银之种更加名声显赫。

　　帝都不缺书籍也不缺知识，只要拜托冒险者们顺路捎上，戴维就可以隔着漫长山川，领略到来自帝都的、复杂深奥的仪式论文。

　　斯诺的头像就印在论文册页，他的名字，总会写在第一研究者的第一排。

　　对此，帝都研究者只是心不在焉点了点头：“是吗，你不要剧烈动作，你的肺可能损坏了，需要暂时休养。”

　　他皱眉发问：“我路过时看到特里镇的结界已经打开了，你为什么独自一人出现在这里？”

　　听完戴维解释，斯诺面无表情评价：“简直是胡闹。”

　　“……”

　　亲人和妻子不在身旁，知识渊博的研究者脸孔冷淡，对少年可歌可泣的救援毫无波动：“一时冲动，就扔下母亲去送死？最弱小的虫族都能踩碎你的头，吮吸你那点可怜的脑髓，你唯一的依仗就只是一次性屏障和完全不足的冒险经验——简直盲目、愚蠢。”

　　即使想要反驳，少年也根本做不到。

　　他的内脏真的破了，仅仅一个击飞，他的喉咙就像灼烧一样很难呼吸，现实摆在眼前，他确实救不了父亲。

　　一时间内心漫上绝望。

　　斯诺顿了顿，道：“不过可以理解。”

　　戴维勉强扬起脑袋，却立刻被一只大手按下，耳边传来依旧漠然的声线：“不够自私的家伙，总会在某些时候忘记理智抉择。”接着似乎嘟囔了两句不省心和烦人。

　　似乎联想到了其他存在，尾音稍稍柔和了一些。

　　“通往其他镇口的方向已经封锁了。我从小路上过来没多久，”青年用魔法道具治好了少年的伤势，随手将报废的昂贵道具扔到一旁焦土中，说出的话让戴维的心沉沉落了下去，“到处都是龟壳一样的结界，到处都是虫子，这片区域已经被虫族占领。”

　　为了更好距离，斯诺用枝条在地上画出了简易地图。

　　并在某个方位，划上了一个叉痕。

　　“我们往这里走。”

　　在少年惊讶的视线中，青年解释道：“之前……为了以防万一，我设立了一些比较隐秘的传送阵。虽然都是一次性的，但可以传送到距离领主地堡更近的领土附近。”

　　“我身上携带的道具暂时够用，但你的时间不会很多，如果天亮前还未找到你父亲亦或是……总之，到那时之前，我们必须离开。据我所知，内陆的大城市还没有受到虫族侵袭，特里镇这样的外围小镇是第一波，也是最后一波。”

　　他轻描淡写。

　　“宫廷骑士已经赶到了，位面也发布了剿虫任务，虫族不会嚣张太久时间。”

　　……

　　汉弗莱气喘吁吁，快速奔跑在崎岖路途间。

　　他大步向前，光着脚丫子，背上背着一名成年人——靴子早不知道毁在了何处，现在不是考虑这些小事的时候。

　　一夜之间，朝气蓬勃的青年迅速苍老。

　　回归故乡的喜悦不复存在，虫潮顷刻间摧毁了他的故乡，他的故土、他的生之来处，诸如城镇之类的住所还设立结界，而贫瘠偏远的小村落一无所有。虫族就像一把无情的火，烧空了所有活物。一切希冀和祈祷在目睹现实后崩塌离析。

　　没有奇迹也不存在希望。

　　抵抗是不存在的，轻易捅破羊皮卷，随手撕裂纸张般轻巧。

　　村落遗址只留下一片狼藉。

　　等他发疯般赶回去，原本昳丽风光的朴质村落已经变成了地狱。

　　虫族从来不挑食——血肉、骨头，甚至衣物。狼吞虎咽，偶尔落下一两块无足轻重的残渣。

　　他甚至不敢去废墟下寻找熟悉的亲人，没人活下来，靠近村口的地方残存着带血的铠甲和法杖，暂住此地的冒险者们也死去了。他们可能做出了最后努力的奋斗，也可能是想丢开村民自己逃生，但一切无济于事，虫族们最先吃掉的就是这些魔力充沛的职业者。

　　浓郁作呕的血腥气息弥漫，画师迈着光脚丫子，愤怒地大喊大叫，咆哮着，崩溃着，嘶吼着，根本不在意是否有残留的虫族。他恨不能就在此刻死去，生命的希望随着故乡的毁灭消逝。硝烟弥漫，被虫子侵蚀过的大抵就像腐蚀后的焦土，除了死亡一无所有。

　　昔日安静祥和的村落，在残忍饥饿的虫族眼中说不定只是一次小小的开胃甜点。证据是他一路过来的密林完好无损，虫族们追寻魔力气息，疯狂捕食着职业者和有血有肉的人族。

　　甚至来不及看一眼密林中的野兽，就转头扑向了特里森林最丰盛的边缘。

　　一只落单的虫族也无。

　　如果有的话，说不定反而是好事。

　　他一时间悲愤无比，甚至忘记了和生命一般重要的绘画，陷入了沉重的打击中说不出话来。

　　朦胧意识中，反复在清醒和不清醒中挣扎，青年转身跌跌撞撞奔跑进了密林。

　　风吹拂过耳畔，青年隐约听到了□□声，他回头一看，就在密林深处一处沟渠中，一个半死不活的中年人仰躺在落叶堆上。

　　如果戴维在此处，一定一眼就能认出父亲的模样。

　　他的四周横七竖八躺着几具早已冰冷的尸体，还有一匹冰凉的骡子——交易的货物不见踪影。在前来兑换药材的路上，同伴中出现了叛徒，砍死了特里镇的镇民，只剩下唯一一个幸存者。

　　清醒后中年人好不容易推开压在身上的同伴尸身，却因为加速失血彻底失去了力气。

　　运气好的幸存者，原本只有仰望月亮等死。

　　不幸中的万幸，谢天谢地，画师狼狈跳下沟渠，脑海中一片空白，等他手脚并用移动到中年人身侧，把包裹中能用得上的一切医疗道具才用上，充血的眼瞳中才真正映出了受伤者满脸血污的脸孔。他手忙脚乱擦拭掉血污，捧着中年人胡子拉碴的面孔，忍不住再度哭出了声。

　　手抖个不停，画师不是没有见过死人——

　　他现在，只是单纯想要救助这个看上去快死掉的人。

　　死亡太可怕了，他不想面对亲人、熟悉的人死去的事实。

　　青年茫然无措，背着中年人朝前奔跑。

　　不具备任何思考能力的画师，就这样，在清亮安静，宛若死去的密林中，不停跑向前方。

　　一往无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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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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