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第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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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子齐错愕的抬头。
这声音即使隔了几百年,也让他无比熟悉。
许闻燃和秦恣也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声音是从平台之上传来的,就在那群魂仆的身后。
秦恣拿起笔,心绪有些不宁,却又莫名有些释然,像是等了许久的人或事,如今终于出现,心中莫名一松。
那是谁?
为什么会给她这样的感觉?
秦恣抬起眼,轻轻摩挲着笔杆碎裂处,心绪还是不宁。
而后,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背包里拿出了小什。
小什前所未有的安静,它窝在秦恣怀里,不发一言。
但它发出来的气息却无比凝重。
……
似乎有什么要发生了。
但此时的芥子界内却是无比的安静。
那句话甫一出现,台上的魂仆们瞬间低下了头,沉默却恭敬的迎接着来人。
那是一个穿着巨大的黑色斗篷的人。
他从黑暗中踏出,但整张脸依旧沉浸在黑暗中,看不清模样。
这让许闻燃突然想起了在黄泉之上看到的那个人,满身浊气,宽大的黑斗篷之下,不见模样。
倒是那声音,无比熟悉。
就像是曾经,听过了千千万万遍,耳边仍有回响。
就在众人怔愣之际,白子齐忽然向前走了两步。
他的神情不复刚刚的狠戾和跋扈,而是覆上了一丝茫然,带着些许不确定:“爹?”
“???”
他又上前了两步:“爹,是你吗?”
斗篷人哈哈大笑,宽大的兜帽被他随意扯下,露出了他本来的模样。
很典型的中年男人的模样,短硬的头发有些花白,往常肆意生长的胡子此时只剩下了浅浅的胡茬,看起来像是为这次见面花了些心思。
那是——
“爹?”
“老头??”
“千秋叔叔。”
来人赫是千秋。
许闻燃和秦恣的养父,白子齐的生父。
许闻燃和秦恣倒还好,只是表情有些晦涩。
但白子齐却是惊诧到忘言,许久,才不敢相信似的讷讷道:“爹,你怎么还活着?”
白子齐很茫然,他以为自己的父亲早就死了。
死在了几百年前,死在了他将自己推上不化骨之后。
父亲为他操劳了一生。
他天资愚钝,父亲便为他夺来天赋。
他寿命短暂,父亲便想着法子为他延续生命。
甚至因为他对成仙的渴望,父亲布局数年,献祭了无数生命才将他推上成为不化骨的这条路。
所以即便他自傲、自负、目中无人,他对这个父亲也是敬重的。
父亲算是他人生路上的指路明灯。
可是路很长,灯的寿命却很短。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盏明灯从几百年前亮到了如今。
千秋自平台上,一步一步往下走。
他笑看着白子齐,目光一错不错,似是怀念,似是惦念:“怎么了,爹活着不好吗?”
白子齐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嘴上却念叨着:“……当然好了。”
“可是爹,”他看着千秋的模样,无比正常的人类模样,甚至连长相都没有太大的变化,往日的大将军,此时面色红润,看起来身强体壮。音容笑貌皆恍若昨日清晨,百年岁月似乎只是瞬息而已,“您是成仙了么,为什么半点没有变化?”
他下意识的选择了为自己的父亲辩解。
或许是在他化不化骨的时候,父亲找到了新的成仙的方法。
而不是,别的什么。
千秋自始至终都在笑着,似乎很开心,然而在听到这略有些孩子气的话,他却沉了脸色:“你觉得呢,你就没别的想法吗。爹平时是怎么教你的,遇事多看多想多思考,不要简单直白的认为看到什么就是什么!”
“……现在你来告诉爹,爹为什么没有半点变化。”
“我……”白子齐下意识的看了看身边的人,纵使几百年过去,他似乎还是那个从小被父亲教导着——
要狠。
收起你那可怜的怜悯心。
这世界没人值得你付出感情。
所有的人都是你成仙路上的踏脚石。
还有,你要成仙。
你一定会成仙。
他学会了,他对每个人都没同情心,包括自己的魂。
他不择手段,把所有人都视作垫脚石,一切都只是为了成仙。
可这所有人中并不包括父亲。
父亲是不一样的,从牙牙学语到如今,满打满算,他其实根本没活上二十年,父亲的威严犹在。
所以他漠然的扫了一圈周围的人,又看了看自己体外的那可怜的魂:“您不是成仙了。”
以父亲的样貌来看,与过去没有任何变化。
过去那么多年都没找到的成仙的法子,没道理他一死就找到了。
这种微乎其微的几率,他不作考虑。
“您也不是转世。”
以父亲之前的所作所为,想转世几乎是完全不可能。
“您如今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人类,活的很好。音容面貌没有变化,这可以使用秘法。但是,寿命,没有人可以活这么多年,即使您的修为已经已臻化境,只要不成仙,依旧没有这么长的寿命。”
“您……使用了和我一样的法子,献祭,由人化僵,或者变成了秽,靠吸食人类的恶念为生?”
“秽?”千秋笑了笑,随即摇头,“那么肮脏的东西是成不了仙的。”
白子齐皱着眉:“成仙?您从来没说过您也想成仙。”
千秋惊讶的看着他:“没说过吗?没说过的话你怎么会有那么强的执念,从小到大只求成仙?”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
白子齐的脸色顿时一白,之前涌起没多久的潮红霎时转白,常年不见天日的脸庞似乎还有些灰暗。
见此,千秋大笑一声,中年人浑厚的嗓音里带着调侃:“你看,还是这么沉不住气。爹只是说说,你之前其实已经猜对了,你看,多思考思考其实很容易猜出来。”
千秋笑,仿佛已经忘了,这问题可供选择的选项本就不多。
不过白子齐倒是松了口气,又恢复了本来自傲的模样:“是我猜到的哪种法子?”
千秋:“献祭。”
献祭?
白子齐皱着眉:“献祭什么,可以活这么长时间?”
他一时半会完全想不起来记忆里有这种东西的存在。
千秋此时已经走到了众人面前。
他穿过许闻燃和秦恣身边,朝两人看了两眼,倒是和善的笑了笑,眼中还含着些欣慰。
两人却是一言不发,眼中皆有防备。
所有的事情仿佛都是千秋与白子齐的一场久别重逢,看起来似乎与两人并没有什么关系。
可是千秋本身就是最大的一个疑点,许闻燃是他收养的,秦恣也是他收养的,甚至听闻他是个大善人,私底下领养资助了许多孩子。
所以他很忙。
许闻燃自小就是一个人住,交流几乎只靠电话。
秦恣被收养后,也只见过他一面。
他似乎存在在每个人的记忆里。
但每个人都对他不熟悉。
人们会下意识的忽略他。
但提到他的那刹那,每个人都会下意识的哦一声。
哦,就是那个人,他是一个好人。
第一印象一旦埋下,他的形象几乎就被固定了,没有人会防备他。
但他是斗篷人,他从那群魂仆的身后出现。
他还活了几百年,许闻燃几乎都已经忘了几百年前他的模样,因为他对那时的阴时闻来说,不过是个路人而已。
不重要。
可现在……
千秋在两人身前顿了一步,才继续向前,走到白子齐身边才停下。
他摸了摸白子齐断掉的骨翅,眼中闪过一抹心疼,那一瞬间,白子齐似乎又回到了那些被父亲宠爱到肆无忌惮的日子。
熟悉的父亲回来了。
白子齐那从千秋开始出现就产生的怪异感陡然消失。
他冲着千秋摇了摇头,做出一副大人姿态:“爹,没事,只要魂珠在,骨翅就会再生,到时候,他们,”他眸色深沉的看着其他人,“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嗯,我知道。”千秋点了点头,还是摸了摸骨翅断裂处,一脸疼惜。
白子齐也点点头,他怎么忘了,这一切都是父亲从典籍和秘籍里翻出来的,也是父亲当年亲口告知他的。
“可是,”千秋突然又开了口,“这样会耗费魂珠本源之力。”
白子齐摇头:“没事,耗不了多少本源之力。”
闻言,千秋的脸色却是猛地一变,声音拔高。
“不是你的,你当然不心疼!”
白子齐一怔。
就听千秋继续说道:“你不是问献祭什么吗,我献祭的是你啊,我亲爱的孩子。”
他面容柔和,带着白子齐熟悉的笑容,说出的话却无比残忍:“我献祭了你,你与我血脉同源,是最好的祭品。但是作为祭品就要有作为祭品的自知,你身上的每一样东西,都是我的心血。你耗费了魂珠的本源之力,就等于是在毁我的成仙之路,你说,我该不该生气。”
千秋说着,但在见到白子齐满是震惊和恍惚的脸时,他又软了语气:“不过你毕竟是我的儿子,我可以让你用一次。”
话虽这么说,但千秋却是满脸心疼,与刚刚心疼的看着白子齐的断翅的他几乎重合起来。
白子齐满眼恍惚,像是有些承受不住似的后退几步。
背脊的力量再也支撑不起那扇唯一的断翅,它猛地砸在地上,骨锥狠狠的插/进泥土中,足有几寸深。
“所以我……”良久,白子齐抬起头,恶狠狠的盯着千秋,“自始至终就是你的祭品,所有的一切,都是在为你的成仙之路铺路!”
“不然你以为呢?”千秋看着他,就像是看着幼时不懂事的白子齐,眼中还带着些嗔笑。
直到现在,他还在用这种眼神看着他!
白子齐喉间发出痛苦的低吼声:“既然如此,不如你也去死吧!我是白子齐!这天地间唯一的一位仙只可能是我,白!子!齐!”
他的话音刚落,魂珠骤动,它飞速旋转起来。
骨头里散发出难以忍受的酥痒感,断翅处有墨色弥漫,丝丝麻麻的骨茬从断翅处弥漫,而后又飞快凝结,直至双翅陡然张开。
尖锐刺目的寒光,像是死神带着他的镰刀前来复仇。
然而就在镰刀割喉的前一秒,千秋还是笑看着白子齐:“只让你用一次啊。”
闻言,白子齐的面色更加狰狞。
急速扇动的骨翅,带着巨大的风,毫不留情的骨锥直刺千秋的面门。
本以为千秋即使不死,也必定会受伤。
谁料,他只是伸出一只手,抓住了那根闪着寒芒的骨锥,轻而易举的阻下了白子齐的致命一击。
不费吹灰之力。
“啊!!”白子齐眼睛血红,可千秋脸上还是挂着笑。
对比之下,格外可笑。
许闻燃的笑声在场上显得格外突兀,他拍了拍手掌,冲着两人说道:“真是一出好戏啊。恣恣,你说是不是?”
秦恣也点了点头,很是认同。
并且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她还补了一句:“千秋叔叔,”声音还算心平气和,“没有人可以成仙,也没有人可以永远活着。”
“你会死的,千秋叔叔。”
秦恣的“人”字咬得极重,眼神也格外暗。
与以往澄澈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同。
千秋有一瞬间似乎被她慑住了。
仿佛这个小姑娘平静的叙述就是他的未来。
不过下一秒,他又猛地摇头,失笑一声。
不过是一个不知道从哪得了判官衣钵的小姑娘罢了,别说只是个传人,就连真正的判官来了,怕也不过如此。
千秋:“是么,小姑娘,你看起来似乎很期待。”
他放开手中的骨锥,足尖一点,忽的凌空而起,疾速飞回平台之上,话音顺着风落入众人耳中:“期待倒也正常,毕竟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要参演这出好戏。所以好好期待吧,孩子们!”
后来的记忆似乎被风拉长了时间。
深刻到,秦恣还能回想起自己当时看到佛像睁开眼的那种厌恶和愤怒的心情。
千秋回到平台上的那刻,台上的魂仆们迅速变换仪式。
那尊佛像再度凝实,脑后的佛光高高悬起,像是一轮曜日,冉冉升起。见此,千秋一脚踏入仪式中心,仅仅瞬间,那佛就像是被注入了灵魂,一股邪恶的意念如同涟漪一般,朝四周扩散而去。
有奇怪的诵经声在脑中响起,细细听去,又仿佛是无数人痛苦的哀嚎声,念得人头痛欲裂。
最后,佛像像是渡上了一层金光。
金光之外,阴潮涌动,那“慈悲”的佛缓缓睁开了他的双眼,以觊觎的目光俯瞰着他的“信徒”们。
欲念横生。
“你们谁先来呢?”这声若撞钟,在如此大的芥子界中,竟引起了阵阵回响。
佛开口了,抑或者说,千秋开口了。
这一刻,他就是“佛”。
许闻燃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这佛与之前那尊死佛身上传来的力量波动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佛还是那佛,只是他活了,力量完全是呈几何倍数上涨的。
有那么一瞬间,许闻燃的心中闪过一丝惊惧。
秦恣站在他身旁,一下一下摸着小什破碎的熊眼。
一人一熊明明没说话,却无端让人感觉两人是在交流。
而白子齐,连看都没看两人一眼。
他目标明确,骨翅双翼一震,速度全开,像一只盘旋天际的雄鹰,鹰眸凶恶,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猎物。
一瞬千里。
可是鹰击邪佛,却如同蚍蜉撼树一般。
邪佛双手勾起,就像是轻拂看不见的灰尘一般,就轻而易举将白子齐击落。
可是千秋没有半点情绪波动,仿佛刚刚只是拍死了一只蚂蚁,随意且无趣。
不仅如此,他又开口了:“你暂且等等吧,让小闻先来。”
说着,邪佛满是恶欲的双眼看向许闻燃:“毕竟正确的顺序该是你吞噬了小闻,接着再吞了魂仆和我,之后你的身体会完全被我接管,不需要很长时间,我就可以从你那具残破的身体中完全生长出来。”
邪佛满眼欲念:“……最后,那会是最接近仙的存在。我会有无穷无尽的时间,去追寻仙的脚步。”
许是这些话在他心中憋了许多年,他说出来的那一刻,有着难以言喻的快乐。仿佛那些场景已经出现在了他眼前,刻意压制的声音中,像是真正的佛在絮絮低语,也像是恶魔在你熟睡时,将它尖锐的犬牙插/进你的血管中。
令人忍不住为他的疯狂而感到颤栗。
秦恣却半点没被他影响,她抱着小什,右手持着笔。
她沉默的立在许闻燃身边,她极有礼貌的等千秋说完,才道:“你不会,虚无才是你最终归途。”
她说的很认真,像是以往信誓旦旦的做着保证。
但如果有人能看见她的眼睛,就能发现她此时的状态,类似于审判。
“呵,”声纹如涟漪版扩散开,“恣恣,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归于虚无,那是庸才,死不足惜。”
“可你知道我是什么么。自古修炼之一途,早就被先人定义。他们将修道的称之为灵修,修佛的称之为佛修,将修鬼身的称之为鬼修……无数个修士,无数种修炼方法,可当一个人选择了其中某一类修炼方式之后,几乎不再会选择另一种修炼方式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等秦恣回答,他又继续道:“因为不兼容。你的身体无法容纳不同体系的灵力或阴气。像小闻,你看,他也是成了鬼修之后灵力尽失。至于子齐,说是不化骨,也不过是僵的一种,处于不生不死的状态,所有非灵非阴,可这两种并没有兼容,所以他不过是个失败品。”
“但我不一样啊,我是噬魂修。你知道噬魂修吗,你知道将无数修士容纳在一个身体会是什么样的吗,你知道所有可供修炼的气融成一体是什么样的吗?”
“那会是一种全新的修炼体系。”
“那是天底下最完美的修炼方式,我将它称之为噬魂修。”
“现如今,我只需要最后两种修士,自此之后,我就会是最接近仙的存在,我将自己称之为魂主。”
谈及自己所追寻的修炼之路时,千秋满脸憧憬,状若癫狂。
声音如钟一般浑厚,如钟一般激昂。
秦恣却半点也不认同:“不,那什么都不是。”
“你的梦,该醒醒了。”
“来吧,有人正在等你呢。”
闻言,许闻燃错愕的看了一眼秦恣,总觉得她好像有点不太对。
不过,很快,他就被秦恣的动作吸引了。
秦恣怀抱着的小熊,气息忽然陡涨。
不远处的空中忽然撕裂开一个巨大的口子,呼啸的罡风带着凛冽的寒气,从那道口子中溢散开来。
恍惚间,众人似乎看见了九幽之下,奔腾而过的黄泉之水,又抑或穿林而过的清风,漾着池水中洇开的墨。
那是墨香味。
墨香无比浓郁,其间有兽出没,巨大的兽爪撕开那道口子,从九幽之下挤入人间。
那是一只巨兽,似豹似虎,四肢修长,周身漆黑如墨团。
甫一出现,就如幽灵一般,脚下鬼魅横生,无数黑影流窜,像是渡着一层黑色的流光。
但每个人都看不清它的模样。
他就像是一团墨一般,地府中人用最高超的技法将它雕刻成似虎似豹的巨兽,但却只有兽形没有模样。
这是小什。
是判官崔珏的笔官。
它伴着崔珏的出现而出现。
它自黄泉中来,未来或也会回归黄泉。
但此刻,她是秦恣的笔官。
为何判官的衣钵之中没有判官笔。
因为每一根判官笔都是独一份,它们都是从笔官处来。
判官一死,笔官即消,但判官不死,笔官便可无穷无尽的供给判官笔。
判官一笔,判生平,断生死。
不可为不重要,但有了笔官,判官笔就能成为他们唯一的标志。
此时,笔官现,笔自现!
金光散射。
芥子界沉闷的空气有一刹那的停滞,天穹之上,遥遥出现一座威严的红顶黑瓦建筑。
似是感受到了邪佛的气息,建筑甫一出现,立刻变得无比宏伟浩大,茫茫天地,它便占了半分,几乎与佛像比肩。
千秋在看到这座建筑时便心叫不好。
不知道为何,这座建筑让他异常烦闷,心惊胆战。
想到这,他不再等待,眼神一凝,佛像巨掌推出。
那一刹那,山河震颤,地上飞沙走石,山间石柱纷纷倒塌。丁承绪站在石柱后方,险些被波及,但他却没像往常一样大叫着后退,而是看着天穹上的那座建筑,怔怔自语,缓缓走进战场。
这一掌看起来威力极大,但目标却是那座建筑,众人都没受伤。
千秋却是呵笑一声,掌势陡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出一拳,拳风入耳,带起极为恐怖的破空之声,如惊雷乍响,耳膜几欲震裂。
长风贯耳,这一拳直指秦恣。
可此时秦恣在许闻燃看来几乎没有自保之力!
小什叼着笔正朝天穹之上的那座建筑飞去。
许闻燃双目猛地睁大,惊慌失措的大吼一声:“恣恣!”
那一瞬间,许闻燃的速度几乎冲破了鬼修的极限速度,恍若瞬移。
长风倾碾,呼啸之声陡然停止,许闻燃挡在秦恣身前,闷哼一声。
本就是鬼修的身体,这一下几乎打穿他的灵神。
他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想扯出一抹笑,似乎还想安慰一下秦恣。他嘴唇嗫喏着,似乎在说,“乖,没事了,别怕。”
秦恣沉默的看着他,漆黑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瞬间的澄澈与茫然,但很快便归于沉静。
半晌,秦恣的眼中似乎闪过一抹欣慰和认可,她轻轻拍了拍许闻燃的身体,他身体中许久未有动静的书页突然颤了颤。
还剩下一半的秘籍,似乎还能看清原本上面刻着的字——《地府第三经·鬼仙篇》。
金光不断颤动,在他身上交织,而后,已经不甚清晰的小字彻底消失,连带着秘籍一同消失了许闻燃的骨血中。
而另一边,千秋见一击不成,正试图继续攻击。
然而就在这时,小什已经叼着笔落在那座红顶黑瓦建筑之上。
朱红色的檐柱处有各色凶兽图腾,屋顶檐角处凶兽形态各异,但在右边的檐角处,缺了一块,就像是被人硬生生掰断了。
小什见此,像是有些怀念似的,喉间发出一声低吼。
而后,整个身体落在了右边檐角处,这才是,他原本该待的地方——阴律司镇守凶兽,同时亦是崔珏的笔官。
刹那间,建筑的高度暴涨。
威严又奇妙的韵律从其间传出,像是有人在里面怒吼、威吓,又有絮絮叨叨的辩解传出,最后,有人大喝一声:判!
声色俱厉!
金光刺目,上书阴律司三字的牌匾,第一次在阳间显现。
恐怖的气息自牌匾上弥漫,威压如同看不见的涟漪一般,向四面八方潮涌而去。
无端让人觉得自己此时就像是衙门上被收押的犯人,面对威严的判官,战战兢兢。
无论生时位高权重还是落魄不堪,在这里,众生平等,他们都只是——被收押的犯人。
千秋努力抑制着这种感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还不够,这种力量还不够。”
虽然阴律司散发出的威压会让人不由自主的产生臣服之心,但事实上,冷静下来感受其上的力量,便会发现,这股力量远在邪佛之下。
实在是之前的场景太过于慑人,真真让人感觉身处九幽地狱,不得翻身。
可当清醒过来的那刻,千秋便怒了。
“故弄玄虚,不过尔尔!”
闻言,秦恣却笑了:“是么。”
千秋:“当然!”
秦恣:“比之你取名千秋,便妄图千秋,还要故弄玄虚吗?”
千秋:“你!”
似乎是戳中千秋的痛点,千秋瞬间震怒。
天色陡变,天穹之上,乌云堆积,将邪佛悬于脑后的佛光映衬的更像一轮曜日。随后乌云下压,曜日徐徐上升,在上升至最高点的时候,所有人都下意识闭了闭眼睛。
轰——
一声剧烈的轰隆声,就像是翻滚的惊雷,一下自空中游窜而出,几乎响彻云霄。
佛光爆了,无数阴气压缩而成的佛光一爆,威力几乎不亚于原子弹爆炸,威力无比惊人。
空中有巨大的蘑菇云腾起。
地上的人有一瞬间的失神,他们什么都听不到了,他人的动作像是个慢动作一般,一帧一帧映入眼帘,却无法清晰的记住。
内心的惶恐似乎将这个时间拉得更长。
像是看了一场老旧幕布上演的电影,一切都是黑色与彩色横跳,嘈杂又迷茫。
这时候,电影忽然换了一个新的主角。
那是丁承绪。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竟跑到了战场中央,他抬头看着天穹之上的建筑,忽然向谁点了点头。
而后,他的面容就变得模糊不清,像是被幕后的剪辑师剐蹭去了脸,又抹去了身体,就剩下了光秃秃的一根杆。
这根杆遇阴化树。
无数虬结的树根向下深深扎去,乱舞的枝叶像是疯了一样,向天窜去。
秦恣的记忆有刹那的错乱。
像是有人短暂的占据了她的身体,而现在又归还于她。
归还她的那刻,她听到了一声轻笑,悠长绵软,像是与这个世界,做了一次短暂的告别。
秦恣摸了摸眼角。
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一滴泪,缓缓落了下来。
之后的场面,就像是一场幻灯片。
无论她看向哪里,哪里的阴气就会骤然消失。
最先消失的是那尊大佛。
而后是千秋、白子齐、魂仆、芥子界浓重的阴气,还有不肯散去的恶魂。
一寸一寸,一桩一桩,世界涤清。
幕布上,碧空如洗,云蒸霞蔚。
其间有一个小姑娘,她虚虚扶着一个穿着红色长袍的青年,青年背后,缀着一个迷雾似的影子。
顺着两人的视线可以看到,天穹之下,有一棵参天的古树,浓郁的绿色像是嵌在观影者的心间,让人心神皆安,世间纷扰仿若耳边虚语。
有人曾向天祈祷。
愿这世间浊气尽散,人事长安。
愿这世间刑律分明,善恶皆有报。
幕落,散场。
丁思冲着幕布挥了挥手,在她的背后,有一扇古朴而威严的大门缓缓打开,门上有匾,上书——鬼门关。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在作话呀。
两个番外,一个崔珏,一个许闻燃和秦恣。
-
一、崔珏
世间没有什么会一成不变。
即便是传说中长生不死的阎王。
崔珏在成为判官的那一年,阎王已经消失了。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也未曾告知任何人,仅仅是一个普通的早晨,他说外出后再也未曾归来。
自此,地府再无阎王,人人只闻四大判。
可惜,崔珏上任不久,又有一个判官消失了。
没有人说得清他们究竟去哪了,大家大约只知道,或许是归于虚无了。
归于虚无在地府的意思约等于魂飞魄散,只是魂飞魄散这个词对于地府众人来说,有些沉重了。
地府的日子几乎是一成不变的。
变的只有越来越少的判官、牛头马面、黑白无常,甚至寻常鬼差。
崔珏曾经想过,或许某一日她也将归于虚无。
她想,或许那日她会笑着和众人道别。
起先,成为判官的时候,她不是不激动的。
只是后来,越来越沉重的责任压在了她的身上。
她从一个天真活泼的小姑娘变成了一个不苟言笑,整日带着青面獠牙面具的判官。
鬼差总有人不服、来投胎的鬼魂也总惹事。
其实这些都不算什么,日复一日也能这么过下去。
只是她没想到,最后一个被留下的判官会是她。
魏征、钟馗、陆之道全都归于虚无的那一刻,人间乱了。
听闻人间有一个将军,残酷无道。
世间阴阳本就开始失衡,那位将军又为这失衡添上了一个厚重的砝码。
可是地府之人,根本不能插手阳间之事,他们只能令夫贝不断为阳间输送阴气。
可这么做的后果是,地府开始有了变化,各鬼差勾魂摄魄的错误率变高了,鬼门关有时失灵,或孟婆汤没了效用。
这些东西,像是长久使用的机器,钝了,不灵光了。
不灵光,那就该换了。
这是崔珏第一次感受到天道的残酷。
府君说,天道是想颠覆这世界,重来一轮。
崔珏想笑,青面獠牙的面具却束缚了她的笑容。
于是她没说话,未置可否。
阳间他们插手不了,所以地府的日子还是一日日过。
只是终究比以往显得荒凉了许多,连带着来投胎的鬼魂都少了许多。
与此相反的却是,阳间愈发鼎盛。
府君坐不住了,开始推演天机。
他常说,大道五十,天衍四九,天道总会给他们留下一线生机。
崔珏依稀记得,最后一次推演天机是在六十年前。
府君推演出,天机在于鬼修。
有鬼差出去调查了。
几百年的那位将军一直没死。
他似乎妄图将所有修士的力量集于一体,而后探索成仙之路。
其实没有人知道他这种方法究竟能不能成仙。
但他们不能让他成,成与不成,都不能成。
因为他这种方法,很可能致使阳间全面沦陷。
阳间沦陷,整个世界也许都不远了。
或许,他就是天道颠覆这世界的一把利器。
而现在,他还缺两种力量。
白子齐那边随时可以攫取,但唯一的变数就是鬼修。
他们要将这个鬼修掌握在自己手里。
那时人间的鬼修已经极为稀少,甚至很多人连听都没听过了。
最出名的鬼修许就是阴时闻了。
崔珏没多想,也是时机恰好。
在阴时闻将死之时救了他。
当然,这个代价极大。
地府之人不能插手阳间事不是说说而已。
崔珏几乎身消道陨,还耗费了地府最重要的东西,地狱之核。
地狱之核其实是一棵树,支撑着地府根基的一棵树。
他当时唯一的效用,便是遮掩天机。
天道无处不在,想救阴时闻就只能遮掩天机。
好在,阴时闻救到了。
可地狱之核已经变成了一块焦木。
而崔珏也几乎消散。
最后,她做了一个疯狂的决定。
她要为地府争取时间,她要让地狱之核重发绿芽,她要让这人间百世皆安,她要攫取天道这最后一线生机。
所以,她得重新投胎。
拖着这残破神魂必定不行。
于是崔珏与思府君谋划许久。
她附着在一个鬼魂的身上投胎。
阴时闻也得投胎,但他会在遇见秦恣的时候记忆慢慢复苏。
思府君会带着记忆投胎,而地狱之核,也会被思府君带到人间。
地府之人,在投胎一事上做手脚,实在太过简单。
所以几人的前半生,几乎是按照既定的轨迹行走。
思府君会带着地狱之核找到崔珏。
于是丁思跟丁承绪会在废弃工厂碰见秦恣。
而秦恣必定会被千秋收养,在特定的时候遇见许闻燃,许闻燃也会恢复记忆。
所有人的命运在那一刻几乎是规划好的。
丁思不动声色的推动着这个既定的规划。
她几乎从未出现在人前,因为如果计划失败了,她得带着所有人退回棋盘,蛰伏起来,静待下一次时机。
好在,计划成功了。
是的,成功了。
崔珏做到了,如她所说的。
她微笑着和这个世界道别。
只是最后,即将消散的那刻,她忽然想看看她许下百世皆安的人间。
舍不得。
但是。
再见。
二、许闻燃x秦恣
那一场大战后,这人间并没发生太大变化。
秦恣有时候会想,果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吗,不然那场大战怎么刚好在芥子界中。
省去了众人被当做怪物抓走的功夫。
每次想到这个,她都忍不住有些想笑。
今天是她毕业的日子,不是高中毕业,而是大学毕业。
转眼,秦恣已经二十二岁了,是个大姑娘了,只是她身量依旧没有太大的变化,头发也依旧卷卷的耷在脑袋上。
有时候她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总是在下意识喊小什的时候才反应过来,那个总喊她卷卷的小什已经回了地府。
不过没关系,相信他们很快就能见到,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反正总有一天她能用功德之力织成一个完整的判官袍。
到时候她就能前往地府,身负判官一职了。
不过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
世间阴阳逐渐平衡,投胎转世重新变得有序,能获得功德之力的事情急速骤减,导致她的判官袍才织了一小半。
即使她是地府钦点的判官,那也得走正常程序进地府,所以她只能老老实实在阳间织判官袍。
今天日头正好,阳光暖洋洋的披在身上。
学校里,到处都是穿着学士服的少年们,他们热烈的像是初升的太阳,美好、温暖、赤诚,世间最温柔的形容词都可以放在他们身上。
美好的像是一场冗长的梦。
她依稀记得当时那滴泪,心情总是不断酸软。
有时候,看到这些画面,她突然想说几句矫情的话。
她想说,你看,你看这盛世果真如你所愿——山河长安,俗世清明。
可是,很多时候她并不知道这该跟谁说。
于是只能笑笑,少女的笑依旧如年少时那般,澄澈清明。
绿树成荫,树荫下光斑点点,有风穿林而过,带来了同伴的声音:“恣恣,快来了,要开始拍照了。”
秦恣远远应一声,雀跃着跑了过去。
咔嚓——
时间定格。
属于学生秦恣的生活即将过去,而属于判官秦恣的时代终将到来。
希望那时代一如少女的笑容那般,澄澈清明。
学生时代的最后,是许闻燃和丁承绪来接她的。
丁承绪作为地狱之核,总是要镇守在地府,但偶尔有时候,他也会偷摸着跑出来,或是找秦恣和许闻燃,或是看看丁思,或许再看一看他也曾为之努力的人间。
这时接到秦恣,他调侃了两人几句,祝秦恣毕业快乐后,就离开了。
于是这个偏僻的角落就只剩下许闻燃和秦恣了。
夕阳斜斜打在许闻燃的脸上,勾勒出了这世界最温柔的笑。
他抬起手,指尖向前,斜斜放在秦恣眼前,做邀请状:“要跟哥哥一起走吗?”
秦恣脸颊红红,也不知道是晒久了还是怎么了。
半晌,她别过脸,几步跨过许闻燃身边,任由他的手落空前,偷偷瞄了一眼:“不要,我会自己走。”
许闻燃也不生气,跟在秦恣身后。
他嘴角含着笑,走路也不十分正经,懒懒散散的:“可哥哥自己不会走,怎么办?恣恣不管哥哥了吗?”
秦恣扭头,忽然做了个鬼脸:“不想管。”
许闻燃看着她,看着比以前活泼许多的少女,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慢慢的,夕阳越来越偏了。
地上是两人拉长的身影,或许是夕阳也乐见少年人的美好,它偷摸着让两人的身影不断靠近。
近了。
越来越近了。
终于,少女的小手被一只温暖的大手包裹起来了。
达成所愿!
夕阳悄咪咪的笑弯了眼,心满意足的下班了。
接下来,就是月亮姐姐的故事了。
月亮,又会让两人上演一段什么样的故事呢?
这些似乎都不太重要。
至少,许闻燃这一刻很是满足。
他知道秦恣并不爱他。
或许是少女懵懂,或是她根本没开这个窍。
至少,秦恣现在还不爱她。
但没关系,他有足够的时间,也有足够的耐心。
他会慢慢的教会他的小姑娘,爱是什么。
以后,她会明白。
爱是许闻燃。
爱是和许闻燃在一起。
爱是秦恣要给许闻燃一个家。
一个长长久久的、永不会分崩离析的家。
或许那时候,他会给她一个惊喜。
——许闻燃会跟着秦恣一起去地府上岗的!





